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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建华:唐宋洛阳宫城御苑九洲池初探

原标题:韩建华:唐宋洛阳宫城御苑九洲池初探

内容提要:九洲池是隋唐宋洛阳宫城内一处重要的池苑建筑,荟萃了唐宋园林建筑艺术的精华,可谓中国古代皇家园林的杰出典范。本文根据考古资料,对九洲池遗址进行考古分期,对不同时期九洲池的形状规模、池岸结构、池底结构、池中岛屿及建筑等园林要素进行归纳。分析九洲池的宫苑布局特点:“广水无山”,平地筑园;多岛屿,九洲池中发现十多处大小不同的岛屿,中国古典园林的“一池三山”的传统依然存在,但并不拘泥于“三”这个数目;园林建筑形式多样,既有长廊建筑,又有亭类建筑,还有殿阁建筑;巧妙应用“尺度设计”;生物配置范围广泛,品种丰富。“园囿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九洲池始建于隋代,得益于汉魏时期引谷工程而形成的小面积水域,唐代扩大面积,成为政治舞台,宋代九洲池面积变小,随着北宋西京政治地位的衰落,皇家的九洲池也随之衰落、废弃。

唐宋时期是中国古代社会的重要变革时期,园林的发展同样处于重要转型期,从隋唐的全盛期进入宋代的成熟期。特别是作为皇权象征的皇家园林,其变化更能充分反映这种变革,园林从选址、用地规模、布局意境、园林要素等方面,处于承上启下的变革阶段。研究这一时期皇家园林的变迁过程,有助于理解和深化唐宋变革,把握中国社会的变迁对古代园林发展的影响。

从南北朝以来,皇家园林的划分趋向细化,其中宫城御苑的出现,是皇家园林成熟的重要标志。宫城御苑,一般位于宫城内,紧邻宫廷区,呈宫、苑分置的格局。隋唐时期宫城御苑采取“广水无山”的空间模式,把水面作为景观主体,创造以平视为主的空间意象,展现恢宏的气概和灿烂的光彩。此时期御苑规模空前,布局整齐,且多以庭院的形式布局,突显“圣王境界”。宋代随着开明的封建政治和宽容的文化政策的推行,御苑的皇家气派相对减弱,用地规模减小,园林的诗画风格和方池圆沼的布局意境等,都深深地烙上简远、雅致的文人园林的风格,同时也有精致悠闲的宫廷生活特点。

大业元年(605年),隋炀帝跨洛河营建东都洛阳城,宫城、皇城位于都城西北隅的高冈之上,并于宫城内修建九洲池,引谷水入城,形成宫城御苑。唐宋两朝均沿用隋东都洛阳城,继续作为都城,或东都或西京,历时五百年之久。九洲池也从隋沿用至唐宋。九洲池位于宫城的西隔城内(图一),其修建、使用及废弃的过程与隋唐至宋洛阳城的兴废同步,当然也与当时的社会政治、经济的发展相关联。《洛阳名园记》载:“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九洲池的兴废,也是洛阳城盛衰的反映。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利用文献资料,结合考古发现,对九洲池进行考古分期,对不同时期九洲池的形状规模,池岸、池底结构,池中岛屿及建筑等园林要素进行归纳,同时总结九洲池给排水系统的特点,分析九洲池的宫苑布局特点。

韩建华:唐宋洛阳宫城御苑九洲池初探

图一隋唐时期九洲池的位置

一文献中的九洲池

历史文献是今人接近历史真实的基础。记录、考订隋唐洛阳城的文献始于隋,隋代有宇文恺的《东都图记》和诸葛颖的《洛阳古今记》等;唐代有杜宝的《大业杂记》、邓世隆的《东都记》、韦机的《东都记》和韦述的《两京新记》等;宋代有宋敏求的《河南志》;清代有顾炎武的《历代宅京记》、徐松的《唐两京城坊考》等。这些文献记载,记述东都洛阳近域的山川形势、聚邑乡里、道路关隘,以及城内的宫殿、衙署、寺观、宅第、巷陌等,是研究东都洛阳城地理空间与社会、文化关系的基础资料。作为隋唐至宋洛阳城宫城御苑的九洲池,是文献记载所不可或缺的,梳理这些文献,是研究和认识九洲池的起点。

唐代丽正殿直学士韦述在开元十年(722年)撰写的《两京新记》中,对九洲池的地望、形状和规模作了简要概述,是探讨九洲池最有价值的文献。韦述是司农卿韦弘机曾孙,唐玄宗时代的史官,居史职二十多年,嗜学著书。唐开元十年所撰的五卷本《两京新记》,是中国古代城市文献编述史上一部划时代的著述。撰写此书时,“两京已创建百有余年,都市的整体规划也大致定型,其内部建置与社会也经历了兴立迁转,城内宫殿、坊市、第宅、寺观、人物与景观达到最为饱和的状态”。据日本福山敏男推测,其中卷四为东都总说及宫城、皇城、东城及诸坊,卷五为诸坊。韦述所记之事或来自秘府珍籍,或属耳闻目睹,是研究唐代两京各个方面的珍贵资料。遗憾的是这部书在中国早已散佚,所幸《两京新记》唐末传入日本后,以写本形式保留下来。自从日本天瀑山人在《佚存丛书》中刊布此残写本《两京新记》以来,中国和日本两国的学者,都利用这份珍贵的资料,做了很多研究工作。辛德勇先生依据中日两国学者的辑校本,重新辑校《两京新记》,其中尚有关于九洲池的记载。

唐代韦述撰《两京新记》“东都宫城”条记载:“九洲池在仁智殿之南,归义门之西。其池屈曲,象东海之九洲,居地十顷,水深丈余,鸟鱼翔泳,花卉罗植。”

宋代著名地理学家宋敏求于北宋皇祐、熙宁年间,在《两京新记》的基础上增删改订,撰写成《河南志》,是今天能够见到比较系统的有关东都洛阳的资料。“凡其废兴迁徙及宫室城郭、坊市第舍、县镇乡里、山川津梁、亭驿庙寺陵墓之名数,与古先之遗迹、人物之俊秀、守令之良能、花卉之殊尤靡不备载考之。”其中记述了九洲池及其周边建筑景观的昔时风貌。

《河南志》卷三《隋城阙古迹》:“九洲池。其地屈曲,象东海之九洲,居地十顷,水深丈余,中有瑶光殿。琉璃亭。在九洲池南。一柱观。在琉璃亭南。”书末附《隋都城图》,图上标注有九洲池的位置,九洲池的形状用黑色表示,呈不规则形(图二)。

韩建华:唐宋洛阳宫城御苑九洲池初探

图二 《河南志·隋都城图》中九洲池的位置及形状

《河南志》卷四《唐城阙古迹》:“九洲池。在仁智殿之南,归义门之西。其地屈曲,象东海之九洲,居地十顷,水深丈余,鸟鱼翔泳,花卉罗植。瑶光殿。在池中洲上。隋造。琉璃亭。在瑶光殿南。隋造。望景台。在九洲池北,高四十尺,方二十五步,大帝造。一柱观。在琉璃亭南。隋造。”书末附《唐东都城图》,图上标注有九洲池的位置,唐代九洲池呈南北向的圆角方形,面积比隋代扩大,并用文字标出瑶光殿和琉璃亭(图三)。

韩建华:唐宋洛阳宫城御苑九洲池初探

图三 《河南志·唐东都城图》中九洲池的位置及形状

《河南志》卷五《宋城阙古迹》:“九江池,一名九曲池。梁太祖沈杀九王之处。……其南有内园门。”书末附《宋西京城图》,图上文字标注“九曲池”,在文字标注“内园门”位置之北,未标注池的大小(图四)。

韩建华:唐宋洛阳宫城御苑九洲池初探

图四 《河南志·宋西京城图》中九洲池的位置

徐松广泛搜集资料,编撰了《唐两京城坊考》,“堪称此前研究之集大成之作”。该书征引有关文献对唐东都,包括九洲池作了详细的考证,取得了许多收获。

《唐两京城坊考》卷五《东京·宫城》记载,九洲池“在仁智殿南、归义门西,其池屈曲,象东海之九洲,居地十顷,水深丈余,鸟鱼翔泳,花卉罗植。池之洲,殿曰瑶光,隋造。……亭曰琉璃,隋造,在瑶光殿南。观曰一柱,隋造,在琉璃亭南。环池者曰花光院、曰山斋院,在池东。曰翔龙院,在花光院北。曰神居院,在翔龙院北。曰仙居院,在安福殿西。曰仁智院,在仙居院西。殿西有千步阁,隋炀帝造。南有归义门。曰望景台,在池北,高四十尺,方二十五步,大帝造。”附《东都宫皇城图》,图中绘有九洲池,其形状呈倒置的葫芦形,向东与陶光园相连(图五)。

韩建华:唐宋洛阳宫城御苑九洲池初探

图五 《唐两京城坊考·东都宫皇城图》中九洲池的位置及形状

南宋王应麟等纂《玉海》中论及九洲池,与《两京新记》记载相同。

根据以上的文献记载,可知九洲池的大概情况:位于隋唐东都洛阳宫城的西北部,是隋炀帝规划、兴建东都城的重要组成部分,九洲池中的瑶光殿、琉璃亭、一柱观皆隋代所建。“居地十顷”的规模如何?查阅文献,唐代对于“顷”有明文规定:“以度田之制:五尺为步,步二百四十为亩,亩百为顷。”一亩为二百四十步,这里的步应该指方步,是面积的单位。以唐代一步五尺,一尺按29.5厘米的唐大尺计算,一亩为522.15平方米。百亩为52215平方米,十顷就是522150平方米。

九洲池作为宫城御苑,主要是供皇帝、妃嫔、公主、皇子等居住、宴游的御园。为满足不同的需求,历朝在九洲池及周边修建了各种不同类型的建筑群,这些建筑不仅扩展了九洲池的空间,也增添了游玩赏乐的趣味。根据文献所载,九洲池上及周边的建筑类型有:院(花光院、山斋院、翔龙院、神居院、仙居院、仁智院)、门(归义门)、殿(瑶光殿、仁智殿)、亭(琉璃亭)、观(一柱观)、阁(千步阁)、台(望景台)等。

九洲池处于宫城之内,也成为宫廷政治斗争的舞台,在九洲池也发生了许多重要的历史事件。

《资治通鉴》卷二〇五:“僧怀义益骄恣,太后恶之。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顺;太后密选宫人有力者百余人以防之。壬子,执之于瑶光殿前树下,使建昌王武攸宁帅壮士殴杀之,送尸白马寺,焚之以造塔。”

北宋秦再思《洛中纪异录》:“唐天宝中,大宛进汗血马六匹,一曰红叱拨,二曰紫叱拨,三曰青叱拨,四曰黄叱拨,五曰丁香叱拨,六曰桃花叱拨。上乃改名,曰红玉犀,曰紫玉犀,曰平山辇,曰凌云辇,曰飞香辇,曰百花辇。命图于瑶光殿。”

《旧唐书·哀帝纪》:天祐二年二月(905年)“是月社日,枢密使蒋玄晖宴德王裕已下九王于九曲池,既醉,皆绞杀之,竟不知其瘗所。”

《旧唐书·昭宗十子》:“昭宗遇弑之日,蒋玄晖于西内置社筵,酒酣,德王已下六王皆为玄晖所杀,投尸九曲池。”

二九洲池的考古概况

文献对九洲池的记述比较零碎,而九洲池遗址的考古调查与发掘,最终揭开了皇家园林九洲池的神秘面纱。“学术界、尤其是发掘者就任何一个古代遗址的系统研究,都是促进遗址考古发掘健康强劲发展的重要力量和保障。系统研究是发现问题的最好方法,田野发掘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对于九洲池遗址的认知,是随着考古工作的分阶段推进而不断深入的。经过四个长时段的考古工作,经过拼合,九洲池遗址的范围逐渐清晰,时代分期也得以确定。

九洲池的考古工作始于1960年,当时通过大规模的考古钻探,发现并确定了九洲池的位置及范围。在宫城西北角发现大面积的淤土堆积,西距西墙5米,北距陶光园南墙148米,淤土东西280米,南北最宽260米,总面积约为55600平方米。淤土正南有缺口向南伸出,宽约9米。通过与文献对照,“其形状大小和位置都比较相符,因此完全有可能为九洲池的遗迹。南面突出的缺口,恐是排水用的出入口。”

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配合洛阳玻璃厂的基本建设工程中,在可能的条件下进行全面的钻探,确定九洲池遗址位于宫城的西北部、陶光园南250米处,东西长约205米,南北宽约130米。初步搞清了九洲池的轮廓,北部范围还不十分准确,南部因部分建筑未拆除,还未做工作。掌握了池内堆积情况,大致分为四层。其中第三层、第四层是与九洲池有关的遗迹。在九洲池已知范围内探出六座小岛,均为生土台基,岛呈椭圆形或近圆形,直径分别为23-50米,面积在1000-1400平方米之间。还探明池北面东西两侧各有一条宽约5米、深4米的渠道向北延伸,至陶光园南墙附近向内折,相交处被晚期淤土破坏,可能是九洲池的进水口。南面东南角也有一条渠道遗迹,可能是九洲池的出水口。九洲池考古勘探发现了六座岛屿,其中三座岛屿上发掘了建筑基址各一处,当时命名为“亭台建筑”。

九洲池考古发现的建筑遗迹可分为隋唐和宋两个时期。其中隋唐时期的建筑遗迹有“池之洲”上的“亭台建筑”和环池建筑两大类。宋代建筑遗迹保存较差,发现磉墩建筑的千步廊和其北侧的砖砌方坑。

上世纪80年代以来,对九洲池遗址的认知,“虽然就目前的考古发掘资料,尚难复原九洲池的原貌,文献记载中的一些殿堂亭院也不宜和发掘出的遗迹相比附,但就这些遗迹的分布范围,建筑规模、结构、特点来考察,结合文献记载已经可以勾画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这是一处人工开凿的湖面,池内有多处洲岛,其上建有精巧的殿亭台阁,岛之间以虹桥相通,沿岸绿树成荫,环池建有一个个各具特色的庭院。各个景点之间又以廊庑相连,有分有合,有机地联为一个整体。”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80年代所确认的九洲池遗址范围以南发现了大面积的淤土,在淤土周边发掘出岛屿、建筑基址及池岸护坡等遗迹。这一阶段,对于九洲池的范围有了新的认识,但不能确认这些遗迹是否属于九洲池,故在《隋唐洛阳城:1959-2001年考古发掘报告》(以下简称《隋唐洛阳城》)中,以“九洲池南侧区域的发掘”为题进行叙述,并附有全新的九洲池区域图一幅(图六)。

韩建华:唐宋洛阳宫城御苑九洲池初探

图六 20世纪90年代以来九洲池的范围及主要遗迹探方分布图

2013年至2015年,对九洲池进行全面的发掘,发掘了北岸、东岸和西岸局部、引水渠、排水渠、池中岛屿等,取得一系列重要成果,纠正了80年代的一些认识,重新认识了九洲池的空间位置、范围规模、池岸结构、岛屿构成、池底结构、引水渠结构、排水渠结构等。

三九洲池的分期

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钻探和发掘,目前对九洲池的范围、规模有了更清晰的认识:除了南岸外,九洲池的东、西、北岸位置都已基本确定,时代分期明确,可以分早、晚两期。

早期九洲池属于隋唐时期,平面形状为不规则形,北护岸相对平直,东西护岸呈自由的曲线形态,南岸仍未确定。其东西250、南北残长达557米,其范围包括20世纪80年代所确定的范围、90年代新发现的范围和两者之间的区域。

文献记载九洲池“居地十顷”,折合522150平方米。九洲池所在的西隔城,是四面由墙围合的区域,呈南北长方形,考古实测南北970、东西350米,面积为339500平方米。文献记载的九洲池远远大于西隔城的范围,显然文献记载有所夸大。从目前考古实测可知,九洲池面积为139250平方米,约占西隔城的五分之二,是比较合理的。

九洲池的北护岸,用长方形砖砌筑,护岸壁垂直。东、西二护岸大部分为自然的生土岸,局部用砖砌。生土护岸的迎水面呈缓坡状,个别地方发现有护岸的木柱柱洞。

九洲池范围内发现岛屿,或为生土或为淤土,岛屿平面形状各异,椭圆形或近圆形的居多,直径分别为12-50米,面积在100-1400平方米之间。九洲池池深1.5米左右,池底是天然的土底,较平,似曾做过简单的处理。

九洲池发现的建筑遗迹主要是岛屿建筑和池岸建筑。岛屿建筑发现六组。其中20世纪80年代在Ⅱ、Ⅲ、Ⅴ号三座岛屿上发掘了建筑基址各一处,命名为“亭台建筑”。“这三座建筑规模大小虽有差别,但从基址的处理,建造技术,建筑材料等方面观察,可以确定为同一时期的建筑。再从基址地基保存较好,踏步磨损轻微,出土遗物时代单纯方面来看,这些建筑使用时间不长,毁弃后也未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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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 唐代九洲池四号基址全景

在九洲池中部三座最大的岛屿上发现两组建筑群。这三座岛屿在80年代被认为是九洲池南岸,新的考古发掘最终确认是九洲池中的岛屿,东西排列,岛屿间以水道相隔。依据《隋唐洛阳城》的编号,两组建筑群为四号基址与五号基址。其中四号基址由F1、F2、F3单体建筑组成,五号基址由南廊庑、北廊庑、甬道和水道组成。四号基址的F1与五号基址位于最西侧的岛屿上。四号基址的F1、F2、F3三座建筑呈东西向排列,F1、F3以中间较大的F2为中心,对称分布(图七)。三座建筑筑建方法完全相同,平面皆呈长方形,夯筑。F1基址东西长20.3、南北宽13.3米。F2基址东西长27.85、南北宽17.2米。F3基址东西长20.5、南北宽13.5米。四号基址的单体建筑之间,跨水道以虹桥连接,在水道上发现类似桥梁建筑的残迹,以虹桥相连的建筑群在敦煌莫高窟第321窟北壁唐代壁画中有发现(图八)。五号基址由南廊庑、北廊庑和甬道等组成。廊庑建筑呈东西向,南北两排并列,其间以砖砌甬道相连(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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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 莫高窟第321窟北壁初唐阿弥陀经变壁画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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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 唐代五号建筑基址平面图

池岸建筑在北岸、西岸和东岸均有发现,其中北岸、西岸的建筑保存差,或仅存夯土基础,或形状不明。唯独东岸的建筑保存较好,发现三座建筑基址,编号六、七、八号基址。其中七号基址平面近方形,南北长8.23、东西宽7.5米。基址的四角清理出三方柱础石和一个柱础石坑。南北间距为4.63、东西间距为5.3米。柱础石为青石,表面平整光滑。四面包边砖皆宽0.35米,未发现散水。六号位于七号的东北,基址残,平面呈方形或长方形,南侧有砖砌踏步,四周有包砖和散水。八号位于七号基址西侧,由夯土隔墙及其东西两侧的柱础组成。夯土隔墙呈南北向,分南、北两段,其间有一缺口,间距5米,可能为门道。

作为园林的重要组成,九洲池的水系也十分发达。水系是维持宫廷皇家园林用水和清洁水源的关键所在,地处西北隅高冈的宫城位置决定了九洲池的水系来源,城西的谷水成为宫城的唯一水源。谷水在洛阳城外分支为两道,一道东西向进入玄武城,沿玄武城南墙向东,一道沿隋唐洛阳城西城墙由北向南流入洛河。九洲池周边发现的引水渠,均来自这两道渠。九洲池周边还有若干大大小小的砖砌排水渠,或明或暗,交错成网状。

晚期九洲池属于宋代。宋代九洲池仍然存在,文献记载称九曲池、九江池。根据考古遗迹可知,20世纪80年代所确定的九洲池范围正是宋代九曲池的范围。宋代以洛阳为西京,宫城范围也发生了变化,唐代的西隔城此时已经不存在了。九曲池呈弧角近长方形,东西长250、南北宽130米(图一〇)。池南岸发现宋代步廊及道路等遗迹,叠压在早期九洲池的殿阁建筑之上,这表明宋代九曲池比隋唐时期范围缩小。根据南侧千步廊建筑叠压在唐代的两个水道上,可确认宋代这两个水道废弃。在解剖九洲池东北隅隋唐时期的引水渠时,发现该水渠上面叠压着宋代磉墩,表明此水渠宋代已经废弃。所以,关于宋代九洲池的进排水系统仍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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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〇 北宋九曲池在宫城中的位置

四谷水与九洲池

隋唐时期的皇家园林在规划时,就有意识地将都城供水与园林的凿池造景有机结合起来,人工开凿渠道输引自然河流的水入城中池苑内,宫苑中的池具有贮水功能,既有利于沉淀净水,净化空气,也有利于宫殿建筑防火。

洛阳盆地优越的山川形势,使之成为理想的建都之地,沿洛河两岸分布着五大都城遗址,有“五都荟洛”的美誉。隋唐至宋的洛阳城地处盆地中部,周边水系较为发达,“左瀍右涧,洛水贯都”,使城市供水更为丰沛,可以很好地解决规模庞大、人口众多的都城供水问题,同时也满足了城内园林的用水。

谷水是洛阳盆地中重要的水系。谷水,古称涧水、涧谷水,为洛河第二大支流,发源于三门峡市陕县观音堂北马头山,向东流经渑池、义马,至新安县铁门镇入洛阳市境,再向东经磁涧后,穿过市区至瞿家屯入洛河,全长105公里,集水面积1349平方公里。其中,在洛阳市境内河长75公里,流域面积708平方公里。“谷水与洛阳的文化及城址变迁的关系也十分密切”。

大业元年(605年),隋炀帝下诏在汉魏洛阳故城西十八里处营建东都,宫城、皇城居于全城的西北隅,地势高亢,可俯瞰全城。此处以洛河为水源难度极大,因而只能利用谷水。“开渠引谷、洛水,自苑西入,而东注于洛”。而当时采取的办法正是根据地形开凿人工渠道引谷水入城,使宫城、皇城区内渠道互通,构成以谷水为主干的水道网络。谷水从西北流来,主要流经西苑、上阳宫、宫城、皇城,最后汇入洛河。

通过人工渠道将洛阳城外的谷水分别引入宫城和上阳宫。引入上阳宫中的水渠沿洛阳城西墙南流,称为分谷渠。“考古发现隋唐时期将原东周王城东城墙4米宽的护城壕向东扩宽至20米,引部分谷水南流入洛河。这一渠道与隋唐城西墙基本南北并行,是宫城西墙外的护城壕,并可能被武周时宫城西南部的上阳宫作为主要引水渠道之一。”1981年发掘隋唐洛阳城西夹城时,在西墙外侧发现宽13、深2.5米的壕沟遗迹。另一条人工渠呈东西向进入隋唐洛阳城内,在玄武城由西向东顺势而流,成为宫城内主要水源,依水建造了众多园林池沼,其中最大的就是九洲池。在玄武城内考古勘探发现两个渠道,间距16米。南渠紧贴玄武城南墙向东,然后拐向南北向流,穿玄武城南墙进入陶光园,渠宽24、深6.5米。北渠呈东西向,西段较窄,向东逐渐加宽。底部平整,明显系人工加工。渠宽30、深4.2米。

五九洲池的园林布局

隋唐时期的宫城御苑,最大特点是广凿池,少造山。文献记载,隋唐时期,洛阳城宫城北部主要是供皇帝、妃嫔、公主、皇子等居住、宴游的御园,像陶光园、九洲池等;另外,在重要宫殿前面还有一些园池小景,像徽猷殿前的石池等。陶光园位于隋唐城宫城大内之北,构成大内以北的园林区。“陶光园在徽猷、宏徽之北,东西数里,南面有长廊即宫殿之北面也。”园中有东西渠,西通于苑。园中有池,池有二洲,东洲有登春阁,其下为澄华殿;西洲有丽绮阁,其下为凝华殿。池之南有临波阁,池之北有安福门。园之东有袭芳院,并有宏徽、流杯、飞香、庄敬、文思等殿和丽春台,皆园居之建筑。徽猷殿前的石池,“东西五十步,南北四十步。池中有金华草,紫径碧叶,丹花绿实,味酸可实”。“唐代的宫城(皇城)之内不设较大规模的园池,而是在建筑物的前后或建筑物之间配以小规模的园池,建回廊,筑亭台,使人漫步其间而赏泉林之胜,并由此而使建筑物的格局得到调协,以维持其风致。”

宫城御苑九洲池,其园林是以池为主,池中有岛。其规模宏大,沿用汉代以来的“一池三山”的宫苑布局,以人工渠道引水形成完整的水系,但同时运用创造性的规划方式,构成不同的园林空间。根据考古资料,其园林特色显而易见。

“广水无山”,平地筑园,以大面积的水景为主,是九洲池最为显著的特点之一。根据考古实测,隋唐时期九洲池水域面积达139250平方米,占西隔城的五分之二。大面积的水面,可形成“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的效果。“大规模平地筑园,利用水源的丰富条件创造出以水景为主的新形式,丰富了中国古代的造园艺术。”

岛屿众多是九洲的特征之一。“一池三山”是皇家宫苑营建的重要主题,表现形式为在池中堆筑三座岛屿,以表现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隋唐的宫苑建设继承这一传统,“三山”主题在两京的宫苑中都有表现。九洲池中发现多处大小不同的岛屿,显然是“岛山”主题,却并不拘泥于“三”这个数目。堆土为岛,岛上筑殿亭,是中国山水画园林风格的特征。池中岛屿的发现与文献“池中之洲”的记载相符。在其中三处岛屿上发现殿、亭类建筑,虽还不能与文献记载的瑶光殿、琉璃阁、一柱观等对应,但至少说明此类建筑在池中洲上的存在。在渤海东京城的王宫的苑池遗迹中,池中也有岛山,岛上也有楼阁建筑,显然唐代山水画风格的园林构筑范式,也影响到周边附属藩国。

九洲池创造性地营建许多别致的建筑形象,其规模、大小、建筑形式和风格有较大的差别,既有规模较大的殿阁类建筑,又有相对较小的亭类建筑,还有线性的长廊建筑。各类建筑布局灵活,因景而设,分合有度,和谐统一。宫城御苑是为满足皇家宴饮游乐等活动而设,故九洲池御苑中建筑增多,建筑形式呈现苑中庭院的组群式布局,九洲池东岸考古发现的六、七、八号基址,已经具有围合成庭院组群的趋势。文献记载的花光院、山斋院、翔龙院、神居院、仙居院、仁智院等,多环池布置,呈现出整体性、多样性、和谐性,各类建筑巧妙地依形就势,融入周边的环境中,追求自然天成的园林意境,达到自然与人工的完美统一。

园林建筑巧妙应用“尺度设计”。尺度设计是中国古代建筑设计与规划的重要手段,采用移天缩地的营构方式,小中见大,营造出咫尺乾坤的意境。Ⅲ号岛屿上的二号基址,东西长11.4、南北宽8.58米。杨鸿勋先生确认其为小阁,“引人注目的是,如此小的殿阁正面竟用两个踏道,即南部为左、右二阶”,“这些融汇于九洲池景象中的建筑,其开间之小,仅1米多至2米多,远小于正常殿堂4米左右至5米左右的开间。同时,采用左右阶制,以表现此殿的正规,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大殿。把大殿做得如此之小,参照之下,显得空间很大。这显然是为了表现‘东海’主题,使景象产生了辽阔的效果而采取的一种拓展空间的处理。压缩景象尺度的手法表明,此时园林艺术创作已建立‘尺度设计’的概念,这在中国造园史上,是一个重大的发展。”

空间分隔与中轴对称的巧妙结合。九洲池中最大的三座岛屿,实现了九洲池的空间分隔,天然地将九洲池分为南北两部分,其间以水道将南北部分纵向连接。三座岛屿上发现四号基址,是由F1、F2、F3三座长方形殿基组成,三座殿基每座岛屿上各一座,F1、F3以F2为中心,左右对称,犹如双翼护卫,增加了九洲池的内涵。三座殿基以跨水道的虹桥形成东西向的横向连接,使九洲池中的岛屿、殿基、水面纵横相连,成为整体。“鸟鱼翔泳,花卉罗植”,表明九洲池的生物配置范围广泛,品种极其丰富。花卉在园林中,有的是以观赏为主题,有的则是以花卉为媒介营造特别的意境和情趣。“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花卉的盛开、凋谢反映着时令和天气的变化。九洲池中生物的配置,遵循自然规律,发挥生物的景观功能、生态效益,不仅满足帝王、皇子公主对园林造境艺术的追求,也能满足区域生态改善的功能要求。这种生物配置,“不仅是复杂的艺术创作,也是庞大的土木工程和绿化工程,是园林规划设计方面的里程碑,它标志着中国古典园林全盛期的到来”。

虽然目前的考古发掘资料,尚难复原九洲池的原貌,文献记载中的一些殿堂亭院也不宜和发掘出的遗迹相比附,但就这些遗迹的分布范围,建筑规模、结构、特点来考察,结合文献记载已经可以勾画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这是一处人工开凿的湖面,池内有多处洲岛,其上建有精巧的殿亭台阁,岛之间以虹桥相通,沿岸绿树成荫,环池建有一个个各具特色的庭院。各个景点之间又以廊庑相连,有分有合,有机地联为一个整体。

对于宋代九洲池的布局特点,限于有限的考古资料,目前仅形成一些初步的认识:九洲池规模远不如隋唐,面积大大缩小。池岸继续沿用隋唐时期九洲池的北岸和东西两岸,南岸在上世纪80年代曾经发现过一段,位于唐代五号基址的北侧,是五号基址所在岛屿北缘的一段,宋代变成九曲池南岸的一段,与宋代千步廊建筑平行。池平面总体近长方形,池岸为自然土壁,南岸为东西向的千步长廊建筑,可能是体量较大的临池建筑。池中有岛,但数量不明,多为淤土堆积而成。池四周未发现引水和排水渠道,故其理水方式仍待探究。从池内淤土的堆积可推断,九洲池的最终废弃,是疏于管理的直接结果,九洲池最终被淤平而导致废弃。这一切与西京洛阳不再是政治中心,宫城仅作为南郊祭祀或巩义谒陵的临时行宫别馆有关。

六结语

汉魏时期,九洲池所在的区域存在零星的小面积水域。自公元29年,河南尹王梁穿渠引谷水注洛阳城开始,汉魏时期曾多次进行与洛阳城配套的水利建设工程。引谷工程所经行的路线,即人工开渠引谷水沿着东周王城北墙向东,经千金堰后进入洛阳城。这条水渠正好从九洲池遗址北侧通过。在九洲池北部考古发现汉魏时期的零星淤土,可能就是引谷工程的渠水外泄形成的。汉河南县城遗址位于隋唐洛阳宫城之西。在汉河南县城东郊发现大量的汉代砖瓦窑址,这些砖瓦窑在九洲池下被发现,被九洲池淤土打破。根据大量砖瓦窑的分布,推断此处在汉代可能是砖瓦生产区。利用引谷工程的外泄谷水,为砖瓦的生产提供必要的用水。

大业元年(605年),隋炀帝下诏营建东都,“九洲池是隋朝创建东都时为隋炀帝与嫔妃、宫人们嬉戏所创作的园林环境”。文献记载九洲池中的瑶光殿、琉璃阁和一柱观均为隋造,池北的望景台也是隋代所造。环池的仁智院西的千步阁,文献明确记载为隋炀帝造。

唐代以洛阳为东都,继续沿用隋代的洛阳城。在九洲池岛屿上考古发掘的三座“亭台”基址,从其规模、形制、建筑特点和建筑材料分析,均为同一时间的建筑,约在隋或唐初。

武则天时期,洛阳达到最鼎盛时期,九洲池成为武后宴饮游乐的重要场所,同时也是宫廷政治斗争的舞台。天册万岁元年,骄恣不驯的薛怀义被“执之于瑶光殿树下”。九洲池中部三座岛屿上的四号基址被认为是瑶光殿,各单体筑建方法完全相同,平面皆呈长方形,夯筑而成。均呈东西向排列,为唐代一座三殿阁相连的建筑群。

晚唐至宋,文献记载九洲池称九曲池、九江池。考古发掘表明,宋代九洲池范围缩小,在其南岸有东西线型的千步廊建筑。这与文献记载宋代中晚期西京政治地位衰落,皇帝很少巡幸,西京宫城的修缮也由朝廷改为地方的情况相符。宫城御苑九曲池也难逃衰落之结局,难怪李格非在其《洛阳名园记》中感叹道:“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

从隋唐时期至宋代洛阳各个方面都发生了改变,政治中心东移,洛阳失去昔日的辉煌。作为王朝的都城在这种变革中最为敏感,无疑成为研究唐宋变革重要的标本。近年来唐宋洛阳城的考古发掘,为深化认识唐宋变革提供了很好的佐证。宫城御苑的考古与研究,以管窥豹,正可见证王朝兴衰。

(作者:韩建华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原文刊于《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8年第4期此处省略注释,完整版请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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