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水，圆父亲的遗梦》

　　

　　今天的日子对我们全家来说十分重要。逝去的父亲在殡仪馆安放了三年多，按照家乡的习俗今天就能入土了。一大早我们大家庭的男女老幼、四代人都忙活起来，怀着悲痛的，将三年的意惹情牵移植到这块寻觅已久的墓地。
　　
　　为寻找这块墓地，我们做子女的可谓殚思极虑。为圆父亲生前的遗嘱，寻遍了家乡所有的公墓、私墓，不在旱地在埂头，不在丘地在山头，皆离水源遥远，都不能使我们做儿女的了却心愿，最终妹妹托人在距老家二十多公里的地方，选择了这块面对龙山，背依长江的一个不大的私墓山头。其实，爸爸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虽然他老人家一天书都没有读过，但他知道“人死如灯灭”的道理。弥留之际的爸爸告诉我们，“死后一定要把他的骨灰撒到水里或葬在靠近水的地方”的遗言。可是，作为他的子孙们是断然不能接受他老人家的骨灰“付诸长江东逝水”的，父亲的遗愿近水为安，我们这些后代们终于圆了他老人家的遗梦。
　　
　　爸爸为什么选择伴水为邻、依水而居作为他的陵寝呢？这始终萦绕在我这近甲之人的心灵深处，百思不解其意，按生辰八字，父亲命中不应缺水。为探究原委、始末，相濡以沫的妈妈慢慢地拨动着心底的琴弦，含着泪花感叹出我爸爸的不幸和成长的艰难历程。父亲在家排行老二，同母而生的有四个兄弟，父亲七岁时，我的奶奶就过早的离开了人世，爷爷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家庭重负，告别了我的太祖母，伴着泥腿从无为石涧来到宣城一个叫孙家埠的地方做起了搬运工，不久就与一个孤女寡母的人家成了亲。父亲的四兄弟此时只能依靠着我年迈的曾祖母、祖父支撑着这个家，耕作着仅有的几亩薄地以维系生计。
　　
　　过了一年，曾祖母、祖父带着她们的四个孙子一同来到了爷爷的身边安顿下来。可想而之爷爷的新家又多了六口人吃饭，仅凭着爷爷的收入是不能维持这个家的，也不断地给爷爷新家带来争嘴和家庭不睦。此时，我父亲只有带着他的弟弟成天在外讨饭为生，减轻家庭的负担。未过多久九岁的父亲和五岁的叔叔先后都给了人家，郁郁寡欢的曾祖母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应该说父亲是被一个地主家收养当儿子的，理应说父亲的苦难就行将结束了。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新的苦难又将来临。父亲给的人家住处是个九连山的地方，这位姓季的季父在当地可谓是个能人，家中的多种经营有声有，他不仅有很多的山地，还开了个酒坊，养了四、五头牛。父亲自到季父家起，就起早贪黑当起了放牛娃，晚上睡在牛棚里，天冷的时候就睡在大酒缸里，似乎比讨饭要好一些。
　　
　　随着一天天长大，父亲的重活也一天天多了起来，整天担水、砍柴以确保酒坊生产的需要。稍有闲时也得下地干活，一年到头、日日夜夜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其间，父亲多次欲逃离这个家，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加之季父对人严酷、生性暴戾，动辄棍棒相加，使其望而生畏。记得十六岁那年，为赶农时季父叫父亲把一大片棉花杆子拔完，父亲赤裸着双手拔了一大半，双手生泡，鲜血直流，之后又被季父暴打了一顿，一天都没有给饭吃。过了几天，邻村有个好心的大爷知道我父亲可怜、不幸，也知道父亲想家心切，扔掉水桶领着父亲翻过几座山来到了公路，大爷指着这条路说：“芽子，你顺着这条公路一直向东走，约走八、九十里地就能到你的家”。听说：“你父亲回到自家时已深更半夜，鞋底都跑没了”。
　　
　　我母亲离父亲家不远，同在孙家埠镇下街头居住，家境也很贫困。孩提时代他们上山砍柴时而结伴而行，下河捕鱼捉虾他们也常常相遇。父亲回家后主要是靠砍柴、卖柴，钓（下卡子）鱼、卖鱼贴补大家之用，还略有点私房钱。此时的爸爸、妈妈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亲的求婚母亲没有拒绝，原因是受到我外公的影响，外公是个很慈善的老人，知道我父亲童年的不幸和苦难非常人一般，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也清楚的看到我父亲的勤劳、节俭、坚忍、自强不息的精神。当我母亲问及父亲怎么能支撑一个家时，父亲说我现在砍柴、捕鱼就可以养活一个家，哪怕家中就有一条鱼，你吃鱼身，我吃鱼头，也绝不会使你挨饿。将来我还要继承爸爸放木排的工作呢。
　　
　　父亲、母亲在两方老人的同意下结了婚，父亲全身心履行着他的诺言，起早贪黑挑着、划着“摇摇盘”走东河串西沟；不在坝上在坝下，不在河中在塘中；为多钓一些鱼，坟间地头常常是他的夜间的宿营地，捕来的鱼妈妈就换些钱过着日子。冬天来临，父亲就去十几里地的东大山砍柴。使他终生难忘的是为新四军的一位女官送一封家信，走了五、六十里才到雁池，原来她父亲是个伪政府县长，他女儿大学毕业后三年未与父母联系。在我父亲的中，那是他在她家吃的最好一顿饭菜，她妈妈还给了父亲一块银元，叫父亲一定不要声张出去。过了二年，父亲当上了筏木工人，虽然当时社会把放木排的划为“三花子”（即戏花子、排花子、叫花子）之类的职业，不论酷暑、严寒都得穿草鞋水上作业，可是，维持一个家庭的日常开支还是有余的。
　　
　　妈妈说到这里我由模糊渐渐地清晰起来，我不禁的眼泪潸然而下，爸爸童年虽为水而累，吃尽苦头，但生存环境稍有改善；成年之后又是水给予了父亲的婚姻和工作，一生与水为伴，养育了五个子女。水给予了他的力量和源泉，实现了他一个又一个承诺。曾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皮犯错，爸爸从不棍棒上身；饭桌上的菜肴，爸爸总是等我们吃完，残羹剩菜一点也不浪费自己吃；最为不解的是爸爸童年时的磨难从来不对我们叙说，仿佛怕孩子们多上一层阴影。遗憾的是我们做儿女的至今才读懂爸爸的心，真正才知道“父亲是大山，母亲是”的深刻道理。
　　
　　爸爸、妈妈，如果有来生我们还一定要做您的儿女，宁可少一份物质财富，也要多听听您老人家讲讲过去的事情；宁可少一点在外奔波，也要多陪伴您老人家度过的晚年。
　　
　　二O一三年一月三十日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