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馒头！

　　

　　“要发小礼品了！”平静乏味的办公室，被一封邮件搅动了。
　　
　　邮件说：公司新建的20多层大楼明天要封顶，要有仪式，还要发小礼品。
　　
　　楼是前年盖的，大家都知道，并不新鲜。
　　
　　只是，有小礼品，大家自然关心。
　　
　　能有什么，会得多少，这是搅动后的涟漪。
　　
　　至于庆祝本身的喜气嘛，天知道会有多少人发自内心。
　　
　　于是，整个一天，大家议论最多的，是小礼品！
　　
　　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没人知道。
　　
　　“肯定是一人一个红包，里面放进50元！”有人猜想。
　　
　　“50元？太少了吧，能拿出手？”有人觉得嫌少。
　　
　　我是不嫌少的，50元，那是一人50，公司600人，就得3万元！
　　
　　“大家什么都没干，老板就得放血3万，不少了！”我心想，但没说出，“再说了，有，总比没有好，要是不给，你还不是干瞪眼？”
　　
　　“我想，应该是100元，这样才能拿得出手！”终于有人说话了。
　　
　　大家都附和这一方案。
　　
　　我手上虽不停地敲着键盘，干着工作，可耳朵没闲着，在听！
　　
　　不是我不合群，也不是我假装清高，而是多年来养成了不太关注礼品的做法。
　　
　　原因嘛，很简单：“人人都有，操心也是白操！还怕不给？还怕比别人少一点？”
　　
　　到了第二天上午，卢山面目终于有了。
　　
　　一阵鞭炮响过之后，一人一个小纸拎袋。
　　
　　一接到，我就赶紧向袋里瞥：是桔子和糖！
　　
　　“也没什么新奇的，很俗的套路嘛！”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
　　
　　我皱了一下眉头：桔子？我从来就不喜欢吃，这倒不是它没营养，也不是嫌它价格低，而是它酸。如果吃到酸酸的桔子，酸得脸都会变形，过后想起来都会不住地流口水。
　　
　　而且，这桔子个头，只有正常桔子的一半大。
　　
　　“肯定是为了省钱凑数字！”我最直接的想法。
　　
　　我将袋里的东西倒出，两个小桔子，10个左右与结婚喜糖差不多的巧克力糖。还有，就是倒了好一会才肯出来的2只大圆馒头。
　　
　　馒头？我愣住了。
　　
　　馒头，呈半圆状，比普通的，要大上一倍。它白白胖胖的，仔细看，着实让人喜欢。在它上面，还有刻意点上去的比黄豆略大的小红点。
　　
　　如果按体积比较，比我早上早点或晚餐吃的枕型小馒头有个三个那么大。
　　
　　我不反感发大圆馒头。因为，平时我一顿要消费掉三个包子二个枕型小馒头，如果替代枕型小馒头，可以让我省上6个5毛钱。
　　
　　不过，发大圆馒头，似乎价值低了一些，特别是和喜糖放在一起，好比一个人上身穿上毕挺西装，脚上却套上草鞋，不般配，也不协调啊。
　　
　　我不知道，送馒头，是不是这里的习俗，在我们那里，好像没有。
　　
　　而且，现在人们水平提高了，要求，自然也会提高。馒头这东西，是早已过时的东西，拿不出手啊！
　　
　　不对！
　　
　　我忽然疑心起，是不是发东西的人，在我袋里动了手脚，使了恶作剧。
　　
　　我赶紧用眼去盯发东西的人，想从他的动作或是表情，读出蛛丝马迹。
　　
　　发东西的人继续发着，那举动，说像，有点；说不像，也有点。
　　
　　好在，临桌有人开始嘀咕起馒头来，让我听到了，这才放了心。
　　
　　我拿起桌上的桔子，小心地尝一下。
　　
　　如果桔子不甜，就趁人不备，丢掉。
　　
　　出乎意料，桔子虽小，但甜，像蜜一样甜！
　　
　　我心里有了一些快意。
　　
　　紧接着，又干掉了另一个。
　　
　　“都什么时代了，还发这玩意？”办公室里，有人高声叫了起来。
　　
　　我回头望去，是新来的男大学生。
　　
　　“馒头，能顶什么用啊？”新来的大学生还在高声叫着。
　　
　　我坐下，当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闷头做我的工作。我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掺和，要是里面出个内奸，打个小报告，我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我是不怕走人的，因为，我已经属于退休再干，有劳保。不过以这种方式走掉，不值得，也太悲惨了。
　　
　　我这个人天生就是喜欢瞎操心，我知道自己，就是一捧黄土，留在手上嫌脏，踩在脚下踏实。
　　
　　议论声越来越大，好像，参与议论的人也越来越多，尽是些年轻人。
　　
　　大家七嘴八舌。
　　
　　“要么不发，发这玩意，省钱哪！”有人说得有点尖锐。
　　
　　“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两个馒头？”其他人问。
　　
　　“还没想好，不过，没法吃啊！”有人回答。
　　
　　“真是不可思议！大家为什么不去议论喜糖的好坏，也不去说一下桔子酸甜，偏揪住馒头不放！”我听了听，心里为馒头打抱不平，“馒头招谁惹谁了？”
　　
　　随着声音的不断提高，我开始担心起他们的议论会波及到我。
　　
　　越想越害怕，赶紧借口，上行政部复印资料去了。
　　
　　此时，我出去的好像不是时候。
　　
　　所有部门都在发小礼品。
　　
　　乱乱哄哄的，议论纷纷的。
　　
　　没人注意到我在做什么。
　　
　　好不容易磨蹭到中午吃饭。
　　
　　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
　　
　　可是，在食堂排队时，还是有人在议论，是其它部门的小女大学生。
　　
　　“你的馒头怎么处理？”一个小大女学生问。
　　
　　“还能怎么处理，现在天冷，我打算把它放在窗台上，先冻起来，让它变成一个球，然后再‘嗖’地一下，扔掉呗！”说话的另一个小女大学生显得很开心，也很轻松。
　　
　　天啊，我真的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我没有听错。因为，她就排在我前一个。
　　
　　她说的时候，很为自己的创意得意。
　　
　　“现在的大学生，思维与我们就是不一样，太疯狂了！”我暗自想。
　　
　　坐下吃饭时，我特意找了一个没人坐的地方，好避避嫌。
　　
　　不知怎地，越想单坐，越是遇到不能单坐情况。
　　
　　先是财务副总坐了过来。
　　
　　还好，他只顾吃饭什么也不说，我很庆幸。
　　
　　紧接着，生产副总过来了，也许，他是看到了财务副总，有话要说。
　　
　　生产副总还没坐稳，研发副总也端着饭过来。
　　
　　就这样，我的周围，一下子有三四个副总。
　　
　　“妈啊！”此时的我，叫苦不迭。
　　
　　“大楼封顶发馒头，你怎么看？”研发副总首先发问。
　　
　　这种发问方式好熟悉，也许这正是当下流行用语“元芳，你怎么看？”的升级版。
　　
　　我的心，“咯登”了一下：“三岁小孩都能感受到问话的用心。
　　
　　“这……跟当地风俗有关吧。”财务副总一字一句，回答得很小心。
　　
　　“哦？”研发副总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结果，提高了声音：“发糕、发糕，越发越高！”
　　
　　大家都不说话，单听研发副总高论。
　　
　　“发糕嘛，应该是发发糕，而不是馒头！”研发副总说，“馒头，只是发糕的替代品，是要就着小菜才能吃的东西！”
　　
　　此时的我，肠子都悔得有点发青：“怎么会选择坐这个地方的！”
　　
　　“我也是，坐哪不好，偏偏往不该坐的地方坐，这要是让老板看到了，准认为我和他们是一条反对老板战线的。”我的后脊梁，“嗖嗖”冒着凉气。
　　
　　“他们的话被听到了，没什么大不了，老板拿他们没办法，还得倚重他们，可我，就不好说了！”我坐立不安，惶恐地向四周张望，希望此时老板或是因为开会或是因为应酬，不要出现。
　　
　　同时，我的内心更希望副总们能转换话题。
　　
　　此时的我，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希望早点脱离此地。
　　
　　想想也是，人急上火，都有些迂了：副总们都在吃饭，老板还开啥会？给谁开？
　　
　　我摇摇头，只能硬着头皮、被动听下去。不过，眼睛在四下寻视。
　　
　　忽然，我的心，猛地一下收紧了，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是老板！
　　
　　他和平常一样，向打饭处走来。
　　
　　天哪，如果此时给副总递话，那，更说此地无银了！
　　
　　“越不想见到的，越是出现了，这叫天意，想躲都躲不及！”我暗自叫苦。
　　
　　“馒头，是个什么东西，啊？不伦不类的！”研发副总越说越激动，嗓门自然提高了。
　　
　　此刻的他，完全被自己的情绪所笼罩，似乎忘乎所以。
　　
　　他，背对着老板，根本无法发现老板的出现。
　　
　　其他人发现了，赶紧埋头假装吃饭，以此表明自己没有注意到研发副总在说什么。
　　
　　我为研发副总口不遮栏捏了一把冷汗。
　　
　　可怜的研发副总，偏偏好个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在滔滔不绝说起馒头与现在生活不相称的道理来。
　　
　　老板打完饭，他一声不吭，走到离研发副总不远的地方，坐下，埋头吃起自己的饭。
　　
　　余光中，我感觉到，他在向我们这里望过来。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同时感觉心惊肉跳的。
　　
　　也许是多年养成自我保护习惯，我再也不能顾及自己碗里还有许多没吃完，赶忙说了声“慢吃啊”，拔腿就往食堂外溜。
　　
　　后脊梁，冷汗直冒。
　　
　　后来情况，不得而知。
　　
　　尽管这事与我毫无相关，可不知怎的，接下来的上班，我神不守舍。
　　
　　要好的同事看出来了，关心地问我。
　　
　　在吱唔一阵之后，我和盘托出。
　　
　　“该来的，总会来的，有道是：是祸躲不过，不去理会它！”同事笑起来了，“我想，应该没事！”
　　
　　“说得倒轻巧！”我说，“你又不是老板！”
　　
　　“就我对老板的一些了解，他不是这样人！”同事轻描淡写地说，“跟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了。记得我走进这家民企，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忐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以打工者的身份加入公司。来前，听人说，在民企，干得好的，能待上二年就不错了，不好的，半年就差不多了。我曾与民企业老板打过交道，做事，说一不二。
　　
　　不过，在报到的当天，我从公司LOGO图案找到答案：阴阳相间的太极图案，不大、也不显眼，注意看能看到，不注意看，真的不容易发现，这种做法，给我第一感觉是，老板中庸，好处，能在公司待得长久一些。
　　
　　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现在已经快三年了，虽然我很少见到老板的面，但他低调处事的风格让我印象深刻！”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我说，“记得我刚来的第一个月，遇到老板，他问我多久回南京一次，然后亲自找来南京办事处负责人，让在方便的时候，顺载回南京：‘这样做，多少能省上一些钱‘老板说，我当时真的感到不好意思，虽然答应了，但之后始终没有去享受这样的待遇。”
　　
　　“这些年来，公司以宽松的环境，严谨的作风这种独特的管理模式，快速成长。”要好的同事接过话茬，“‘公司一年一个样’，这是一位在公司十多年的老员工的评价。”
　　
　　话一来二去，我的心里好受多了。
　　
　　在公司，能有要好有同事，也是一种。
　　
　　下班后，我直接去了包子店，只买回了三只菜包。
　　
　　回到出租屋，打开电视，想放松放松。
　　
　　电视一直看到“新闻联播”，才感觉肚子有点饿。
　　
　　拿出馒头啃了起来。
　　
　　第一口，与普通馒头没什么区别，不甜，白不拉滋的。
　　
　　想起来了，我昨天刚买了袋榨菜，可以调剂一下口味。
　　
　　吃第二口时，感觉不对。
　　
　　好像，有点甜！
　　
　　由于没开灯，看不清馒头里面是什么。
　　
　　赶紧开灯。
　　
　　啊，是豆沙包子！
　　
　　再一口，还有一点猪油的香味。
　　
　　好吃，真的好吃！
　　
　　以馒头名义，行包子之实，小小心计，不简单！
　　
　　精妙的构思，做出来的东西，那，就是艺术。好东西，看上去应该是越简单、越灵巧，越好。
　　
　　此时，我后悔起来，事先没有做进一步了解。不然，倒过来，只买2只馒头。
　　
　　我不得不佩服起老板做事的低调和精明来，不显山，不露水。
　　
　　也许，这是他手下人的杰作，但至少，应该是老板思想的体现！
　　
　　这件事，就跟吃下去的馒头，吃完了，也就很快过去了。
　　
　　很快，就是半年。
　　
　　半年后，我还如以前一样，感觉没有什么事发生，老总们好像也是。
　　
　　说真的，我一向清高，也阅历了不少大小人物、结识过不少不同角，很少有佩服的人。但，对老板，我是真的从心底佩服。
　　
　　老板，就是企业的灵魂，老板的为人，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企业的未来。
　　
　　会用人，用心做事，是这家企业老板有别其他企业老板的地方。
　　
　　隐忍、低调、包容、都能说明老板为人的精明、过人之处、具备这些优秀品质，想不，连上苍都不答应。
　　
　　他成功了，我，多多少少也能从中得到小利，即使是两只内含豆沙的馒头。
　　
　　“馒头吃到豆沙边，尝到甜头了！”是我能表达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