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酒趣

　　

　　我的家乡在黑龙江的一处煤矿，那里的不会喝酒的很少。可以说喝酒是他们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们在喝酒的过程中结识朋友，增进了解，在喝酒的过程中认识世界，成长成熟，他们在喝酒的过程中发现生活的乐趣。
　　
　　男人们喝酒的理由很多：远方的同学朋友来了（不是朝夕相见的就叫远方），这要喝酒。关系很近的朋友，下午来了，还没到傍晚就催你：“晚上到哪里去喝，到西来顺还是到狗肉馆？”经常在一起的朋友，也有很多喝酒的理由，比如本人过生日，老人过生日，亲戚子女结婚，子女升学等等，大家随个礼，朋友们就自然凑到一桌尽兴喝一次。平日里闲暇的时候，大家通过电话、传呼，你找我，我找他，聚拢到一起，然后通过或玩麻将，或玩扑克，或打台球，决定出谁出钱请客，我们称之为“抓大头”。等到喝酒的时候，赢家免不了要沾沾自喜，夸耀战绩，输家自然也不甘示弱，于是约定明日再战。这种“抓大头”的方法比轮流请客的方式要有趣和谐得多，游戏的时候想着喝酒，喝酒的时候交谈回忆，从游戏到喝酒，其乐融融。当然日子久了，彼此相请的概率都差不多。
　　
　　我们那里的大部分男人都善喝酒，我想这不是天生的，同那里寒冷的气候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这主要是受那里喝酒时的一些风俗习惯影响熏陶，这影响和熏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围追堵截”。比如你到朋友那里，朋友招待你喝酒，刚一坐在酒桌前，你便声明：“我昨天没睡好，到现在头还痛呢，不能喝酒。”你的朋友或朋友的朋友便立刻站起来宣布：“我们这里喝酒有三个不放过：不放过，病人不放过，喝酒脸红的不放过。”连女人都不放过，你哪里还有退路？得，即来之，则安之，入乡隨俗，客隨主便罢，喝，你准备上阵了。上得阵来可就由不得你了。酒桌上当然有你的老朋友，也有新面孔，主人提议的三杯酒喝过后，这些人开始向你轮番轰炸了。老朋友向你端起了酒杯：“多日不见，还真想你，昨天我们还说起你来。来，喝一杯酒，进一步加深。”几句话说得你深受，于是毫不犹豫地把感情装进心里，把酒倒进胃里；刚放下酒杯，新面孔向你走来了：“有幸结识你，也算我们有缘。来，喝杯酒表示表示，加深一下印象，希望我们今后多联系，成为好朋友。”你不忘老朋友，当然也不拒绝新朋友，就在这“谈情说爱”的过程中，你一杯酒又一杯酒下了肚。
　　
　　如果你不被感情所打动，那么对方就会以身作则，充分发挥自己的先锋模范作用了。他说：“我先喝为敬。”同你碰了一下杯，一仰脖，酒进了肚里，把见底的酒杯给你看。碰杯过后，对方把酒喝了，而你不喝，那就是看不起人，朋友的关系就会疏远，你怎么会因一杯酒而失去一个朋友呢?
　　
　　如果你喝酒速度慢，迟迟拖着不喝，那就会有人拿着酒瓶站在你身旁说：“这点酒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快把这杯酒喝了吧！你看，大家都等着你呢；你不喝，咱们没法进行下一轮。”于是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你，那目光充满了希望和期待，也许还有责怪：我们都喝了，你为什么不喝？在这种形势的逼迫之下，有几个男人不是牺牲精神油然而生，为了全桌人的，大丈夫刀山敢上，火海敢闯，杯酒安足辞？
　　
　　我们那里劝酒的磕多，喝酒的花样也多。比如人们劝酒时常说：“宁伤身体，不情。”或者说“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没感情，不喝也行。”政策多么宽松，可是在那谈感情的地方，用这个标准来衡量，来督促和感召，有几个男人会不喝，有几个男人会舔一舔，又有几个男人不是一口闷了？
　　
　　说到花样就更有意思，有的把白酒啤酒掺和在一起，还有一句话：“我们这里有个美丽的，白酒啤酒掺着喝。”也的的先喝白酒，喝一会之后，再喝啤酒，然后再喝白酒，谓之喝“夹挂”；有的喝啤酒时，每个人杯里打一个生鳮蛋，就这样喝下去，这叫做“云中月”。
　　
　　我们那里喜欢斗酒，外矿的朋友到我们那里，总要喝倒他们几个，叫做“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喝到他们不敢来。他们不敢来，我们去，去叫板，这也算是“以酒会友，切磋酒艺”吧。酒喝到一定程度，什么都比试：我喝一勺酱油，你喝一杯酒；我喝一杯醋，你喝一杯酒；再或者我喝一勺芥茉油，你喝一杯酒。芥茉油刺激作用十分强烈，却偏有人能享用得了，真可谓各展所长了。
　　
　　我们那里大部分人都喜欢喝中低度酒，但也有一些人喜欢喝高度酒。有一种叫“北大荒”的酒，60º，特别辣，一口酒下肚，直感觉到从嗓子眼到胃里有一条热辣辣的线；第二口酒时，就感到那酒在嗓子眼转着圈不愿下肚。我们把这种酒称做“北大晃”，意谓喝过这种酒之后，走路都不稳。
　　
　　别看大家喝起酒来都很认真，唯恐对方少喝，自己多喝，但一旦在喝酒过程中有谁真的喝“出口”了，大家还立刻对他宽大为怀，大施同情心：“他确实不能喝，别让他喝了。”因为这个人的不能喝是经实践检验了的。酒桌上也是人情味很浓的。
　　
　　但也有人情味不浓的。有的人在酒桌上同你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推心置腹，真到了“多个脑袋差个姓”的程度，但第二天见面，却还是冷冰冰的，仿佛昨天不是同你一起喝酒，而同另外一个人。对这样的朋友，也不可求全责备，各人有各人的处世哲学嘛。
　　
　　虽然酒喝多了也很痛苦，但大家却乐此不疲，愿意沉浸在喝酒的气氛之中。这样的气氛让人忘记烦恼，让人轻松愉快，让人们感到和谐和无拘无束。说也奇怪，有些人平日里寡言少语，木讷得很，但几杯酒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妙语如珠，不断。许多人就是在喝酒的过程中悄悄地改变着性格。
　　
　　我怀念那段喝酒的日子，我想念那些在一起喝酒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