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秋十几载

　　

遇见他。
只知道是冬季，小房子，矮台阶，屋子前燃烧着腾腾地火苗。
凌晨，爷爷倒腾着想要火苗燃烧得更旺盛，奶奶依靠在门边絮絮叨叨。
他们希望以最好的方式去迎接那位长途跋涉而来的客人，
她在一旁跺着脚安静得像只温顺的小猫。时而呼出一口热气，望着凌晨的发呆。
彼时，在想些什么？时日已久，早已随幻化成梦。

他来了，瞥了一眼，他的摸样。
转身为他泡了杯茶，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句“请喝茶”，这是被奶奶潜移默化的待客之道。
或许，就是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在冬季给了他特别的温暖。以至于日后十几年，他无怨无悔的奉上自己的无私。
无私到让她安然克制自己，做个乖乖女。
虽然内心里常常风起云涌。也还是在肆意挥霍的年华里愉快地结束了读书生涯。

十二年前，他对着全家人说，我很喜欢这孩子。
她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权当他口中的那人是别人。早些年时，她已练就了蜜语甜言不侵的本领。
这个女孩有着基本的礼数，虽然极不爱说话，也还是偶尔附和几句，为了不让“客人”难堪。（原谅我暂且称呼他为客人。）
当然，他从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十一年前，她还学不会离开独自，常常一个人流着泪睡着了，清晨醒来双眸干涩。
后来，泪流够了，人也就坚强了。
那时，她是有恨的，恨他，甚至恨自己所处的世界，她说，周遭没有温度。
习惯了别人借着关心的名义调侃着自己的身世，丰富那枯燥单调的业余生活。往常她会愤怒，后来她会一笑而过。
当电话打过来时，从来，不曾提过他，甚至再也不愿意跟母亲多交流。
偶尔，她也会听到电话那头某个人的关心，一句“恩”，再无多余的话，惜字如金的吝啬。

十年前，总是在冬季，她能够见上他一面，有热情没温度。
下着的那天，女孩突发奇想，想练练毛笔字，可是没有笔。（打小，她就想一出是一出，折腾着直至半途而废。）
二话不说，披了件外衣，为她装扮好，牵着她的手，向雪地里走去。也不顾忌身后母亲的絮絮声。
回时，他一个人揽了所有的负重。隔几分钟便回头看看，叮嘱着“你走我踩过的痕迹，这样就不会打湿鞋子了”。
冬天，大道上，时而走过三三两两的人，见到他们会心一笑，有的甚至停下来叨唠两句。在外人眼里，他们俨然俩父女。

九年前，那是个团团圆圆的好日子。
年夜里，席间，醉了酒的他高呼着，我这辈子即使砸锅卖铁也要让这丫头出人投地。
他说，我就是喜欢这丫头。也就这丫头不会让人失望。语气坚定到不容置疑的地步。
桌子边围了一大群人，都是他的见证人，他们专注地盯着他，再看看她。
然后一个个地叮嘱，也算是回应。
那天，她淡淡笑笑，然后像鸭子啄食似的光顾着点头。

八年前，没有多不幸，进了个普普通通的高中。他还是那句话，砸锅卖铁也让这丫头读书。
她呢？一如既往的安静，上学、回家、书本、朋友。家人眼里，不爱说话，闷闷的，宅宅的。
朋友眼里，贴心而温暖。有人说，要是她是男孩，定要以身相许。
跟他，还是一年见一次。只是年年日日，那父亲般地爱与关怀慢慢融进平淡而忙碌的日子里，
温水煮青蛙般被他感化。曾经愤世嫉俗的她，早已被熏染的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五年前，当母亲试探着问她，今后作何打算时？她坚定不移，选择了复读，因为不甘。
他，一如既往地支持，这些年，好像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是第一个支持。
就像毕业选错了路。他也只是默默支持。
他说，“我见你喜欢，也就任你选择。如果某天，你觉得自己选择错了，你回来，我还有能力。咱们再重头开始“。

四年前，拿到录取通知书时，他笑了，笑的像个孩子。
那天，他开心地喝了很多酒。他说，我一直都是他的骄傲。
所以，即使姐姐说他偏心，他也认了。
开心归开心，习惯了当小货车司机的他，年龄半百的人，毅然开起了13吨重的货车。
工作之余，每每不忘夸夸自己的小女儿，夸起来时，心花怒放，嘴角上扬。喜欢看他的笑容，没有杂质作点缀。

毕业前的冬季，他说，带她去旅行。尽管母亲不太甘愿，絮叨着天冷，怕下雪堵在路上之类。
他依然固执己见，“我都应承了好久，转眼她都毕业了，那不是说话不算话么”。
坐他的大货车，直到那时才明白13吨的概念。即使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折腾着也够呛。
抵达目的地的那天下午，带她喝完自己强烈推荐的骨头汤，他兴冲冲地背上了旅行包。
想说那包笨重极了，因为她习惯了在所有的包包里塞书或者笔记本，即使看不上，用不上，也总是那样。
海很美，很宽广，就像他的胸怀，十几年如一日的无私。
那天，她试图从他肩上接过笨重的旅行包，他总不让。他说，我背着，你可以好好玩。

2014年2月。他喜欢喝酒，喜欢抽烟。有时候，她会劝诫他几句。后来便不再劝了。
他只是这点乐趣，如果这点乐趣都没有了，会怎样？
那天，他再一次醉酒了。喝醉了的他，像个话痨子。
往常这个时候，角该互换了。那天，他说了很多话。但是没有一句是关于他的。
他说，”这辈子，我就心疼你母亲，善良实诚”。
顿了顿，他说，“可是，我比你母亲大，总有一天我会先走的”。
停了停，他说，”我不要求你待我如何，只是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待她不好，我会从土里爬出来吓唬你“。
那天，他的眼角满是泪水，这些年，第一次见他那么无助的流泪，却没法安慰。
后来，他说给母亲听。母亲笑了，嗔怪几句，又喝醉了胡说。

·····
我总在预谋着该如何下笔，去告诉这个世界，我的身边有着这样一位平凡而又伟大的人。这些年，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早已超越了母亲。母亲是坚韧乐观，他是无私真诚。时常，我会想，为何口中吐不出他期望的那两个字。所以，当他问起时，只说，许是我的字典里没有。有人问我是否有偶像？那就是他吧。
这些年，每逢回家，前前后后，忙进忙出的，他比母亲还勤。有时候，起床晚了，他会亲自为我盛好饭菜。这时，母亲便说，让她自己来。他理直气壮地说，孩子多辛苦，让她多睡会。
父亲节那天，我在武汉，他在山东。通着电话，哭了两个多小时。他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这样撕心裂肺地哭泣。只能说在心底里早已信任他。他说，如果你后悔自己的选择了，在那边待的不开心，回来，咱们重头再来。姑娘，硬气地回答，即使现在难受，也得坚持，错误的也给板正。
我不知道，父亲会是什么样子？但我明白，他是父亲，我是女儿。这些年，被他呵护着，不曾受过委屈。读书时，他说，假期就应该好好玩。工作时，他说，平常不开心了，去唱唱歌，约朋友出去转转，不要宅着，有心事就要发泄发泄。交朋友时，他说，出手要大方，不要吝啬，偶尔请人家吃一两顿饭。失恋时，我哭他也跟着掉眼泪，他说，我待你这般，我的女儿学识样貌人品样样好，是那人配不上你。当初，我想你找个能陪在自己身边的，可以好好照顾你只是见你喜欢，我也认了。是啊，只要我喜欢，他都义无反顾的支持。时，因为读不读研的事，他逢人便让别人劝劝我，最后我还是一意孤行，闹得他气呼呼的，他也还是认了。他说，我固执。我说，不后悔。他的无私该是到了收获的时候。
某天，回家，在别人家，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坐在旁边听他们唠家常。听着听着，昏昏欲睡。突然就听到他对那位伯伯说，妮儿真可怜，毕业了，要好的朋友都离开了，一个人呆在武汉，平时也没个伴儿，吃饭也不见得好过，现在又瘦了，我，我们也只能在背后支持下。那天，我狡猾地没有睁开眼，只是耳朵里悉数记下了这些话，忽而有些，懂你的人，一直在身边。

我想，遇见你，我是个幸运儿。这些年，母亲给了我善良，奶奶给了我真诚，亲朋给了我温暖，唯有你，给了我胸怀，有容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