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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树

  

  都说树有生命,没有思想。是这样吗?
  
  未必!
  
  我有思想!
  
  因为,我就是一颗树!
  
  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阳光,不知道水,也不知道空气,我所知道的,就是原地待着。
  
  父辈们说过,待在原地就是生长。
  
  至于如何生长,我不清楚。
  
  那时,我很懵懂,只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这个世界,对得起自己。
  
  后来,我从人类的高音喇叭中得知,生长,是有讲究的,光长不管,那叫乱长。
  
  打那一刻起,我知道了树是可以成材的。
  
  于是,我思想开始活动起来,思考如何才能成长为人类认可的材。
  
  当然,成材终极收益者肯定是自己:壮实高大,让同类仰视,让同类羡慕,得到大家没有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这,就是那个时期最直接、最朴素的想法。
  
  可是,我的父辈们并没有给我留下有价值的东西,挂在他们嘴边最多的,是多施肥,勤浇水。除此而外,啥都不知道。
  
  虽然,我说不出父辈们的说法错在哪里,但直觉告诉我,肥多,不一定长得高大;水多,根会烂,反而不利生长。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成材的关键要素——修枝。
  
  修枝,就是将不需要的枝条除去,这样可以保证主杆的营养,同时可以减少其他叶子对阳光的遮挡,保证光合作用充分进行。经过修枝的树,会往天上长,会很高、会很直,会很粗、会很壮。总之一句话,会很好!
  
  我怦然心动!
  
  可是,我犯难了。
  
  修枝,是要将跟随自己一起成长的枝叶去掉。这,能下得去手吗?
  
  这些枝叶,当年可是一同打江山、一同出过力,没有他们吸取营养,就没有我今天!
  
  特别是在我瘦弱生病时,还是他们,不离不弃,始终伴随左右。那时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想起来,让我动容。
  
  “对这些同根生的亲骨肉下手,连想都不应该想!”我真的不愿面对。
  
  尽管我心里知道,新陈代谢是不变规律,新冒出的芽慢慢长大,逐渐长成新的小枝,新的绿叶。但是,他们迟早会变成低矮的枝干,枯黄的叶子,会拖累整个主杆。
  
  我很为难,甚至极度苦闷。
  
  我能预料到,如果真的行动,自身被切割的痛苦不说,光是遭受前所未有的唾骂,就够我喝上一壶的!
  
  忘恩负义!
  
  过河撤桥!
  
  亲骨肉反目为仇,一定必然。
  
  还有,左邻右舍居的非议!
  
  这些邻居,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嘘寒问暧。要是做了,肯定会让口水给淹死。
  
  因为,谈论,是他们茶余饭后的重量组成部分。如果不谈些什么,他们是活不下去的,他们会减短寿命的。
  
  谈论,是他们的本。
  
  谈论别人的家伙,哪儿都有,哪个朝代都不会少!
  
  尽管谈论的家伙心里也清楚,去掉旁枝错节,可以让树更快更好地成长,这样做,没有错。但是,在他们的心里,早已植入了一条看不见的道德红线。
  
  他们,在指责别人时,不需要任何成本,也不需要付出那怕是一点点的代价。说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反正自己只是个小人物,不会有人真的来计较。也不会有人来追究,大不了,一笑了之,一哄而散,还能怎的。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这句话,是我从人类高音喇叭中听到的,当时听了,不理解;现在似乎有点理解,又有点不太理解。
  
  直观地讲,如果我的亲骨肉们死在了消灭敌人的道路上,死在了保护自己同伴的事情上,那,就是死得其所,死得光荣,死得伟大,大家都能接受。
  
  可是,为了自身成材,自身壮大,别人的眼光就会来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仇视的目光自然刺向你!
  
  道德的尺度,有时不以自己的意志!
  
  正因为如此,我迟迟不敢行动。
  
  都说十年树木。年对于我们,是个极短的岁月,如果不加以规划,很快就会过去,到那时,再想做,可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能不能做些变通?
  
  变通,就是自己不动手。
  
  自己动手,会引发巨大内耗和阻力。也会落下骂名。
  
  我想到了借助外力!
  
  借助外力,就是借助别人的力量,清除自己不需要的枝和叶,可以走捷径,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成本,最重要的,这种情况不显山不露水,不会有人站出来,指责我忘恩负义。
  
  借助外力,最过硬的理由,是我自己无法对自己采取行动,自身条件所限嘛。
  
  虽然感觉想法有点龌龊,但一想到能把事情办成,成为有用之材,心里稍稍慰藉。
  
  毕竟,蜕变,有时身不由己!
  
  说干就干,不能等哪。
  
  于是,我火急火燎地找到了毛毛虫。
  
  我信心满满地认为,他一定能做到我想要的。
  
  可是几个月下来,我失望了。
  
  情况南辕北辙:毛毛虫只对叶子感兴趣,而且是鲜嫩的叶子,对干枯的叶子,连看都不看。
  
  他几乎把所有的绿叶都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还不算,更要命的,他对枝的理解,与我完全不同,他不是去啃掉多余旁枝,而是打我主干的主意,在我主干上打洞做窝。
  
  从远处看,我变得光秃秃的;从近处看,我周身千疮百孔。
  
  由于缺少绿叶,长时间得不到光合作用,我离死只差半步之遥了。
  
  看来,是我选错了办事对象。
  
  在沉寂半年之后,我看中了另一个帮手。
  
  风。
  
  风,做事雷厉风行,干干脆脆,加上力大无比,应该会有不错的结果。
  
  于是,找来风。
  
  风照办了。
  
  可是,风力太小,只吹掉几片枯叶,连枝的毫毛都没有损到。
  
  我又请求,尽可能再大些。
  
  风就是风,豪爽!
  
  二话没说,刮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那叶,多半呼呼啦啦之后,找不到了;那枝干,咔嚓咔嚓之后,被折断了好几根!
  
  折断低矮的枝干,会很疼,断臂的疼,彻骨地疼。
  
  可是,可是,
  
  我的个天哪!风大的,把整个树都摇动了,要不是我抓得紧,那就得连根拔起,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风就是卖力,连连喊停都停不下来。
  
  有句话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啊。要不是他累了,歇下来了,我的小命就真的玩完了。
  
  如果把命搭上,做了,意义不大。
  
  后怕,真是后怕啊!
  
  这个局面,不是我想要的。
  
  这个办法,也行不通。
  
  向谁求助呢?
  
  现在,已经没有谁肯帮我了。
  
  朋友,家人,都看出我的企图、我的做法,阴谋家,野心家,王八蛋,一个个能想到的名词,愤怒地砸向我。
  
  他们,一个个视我如瘟神一般,躲得远远的。变得不再认识,变得不再说话。
  
  这还算好的。
  
  更有甚者,将风吹下的枯枝、枯叶砸向我。
  
  满地都是。
  
  我很无助,也很凄凉,更多的是哀痛!
  
  我该怎么办?
  
  此时收手,回头是岸,与大家握手重归于好?
  
  这样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虽然成不了材,但可以相无安无事,衣食无忧。
  
  可我,心有不甘!
  
  此时孤注一掷,继续前行?
  
  前行,又该往哪走?
  
  哪里是头?哪里是岸?
  
  那段时间,痛苦,太痛苦了,想死的心都有!
  
  “错在哪?”是我问自己最多的问题。
  
  也许,操之过急,也许,事情没有想到周全。
  
  我承认,一开始的想法有点险恶,但出发点真的是好的!
  
  可是,无法诉说。
  
  我抚摸自己被风刮掉枝叶的伤,欲哭无泪。
  
  低矮的枝干只会关心自己经营的那一根枝,不管其他枝叶的情况,而且,他们只以维持现状为目的,不求进取,只会躺在原有较好的福利上,尽情享受着到手的安逸。他们从骨子里就没有打算过对未来的追求、对现在的创新,对发展的出力。充其量只是在原有基础上稍加整理,成为最大满足。
  
  我跌入了自出生以来的低谷,茶饭不思,彻夜不眠。
  
  生活,又按步就班。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和安详。
  
  那段时期,我对成材的想法由高涨热情变成了冰冷绝望,再由绝望变成了岁月静静流逝般的淡忘。
  
  不再去想,做自己平时该做的每件平常事。
  
  之后,周围有了些星星点点对我的好评。
  
  我能说什么,只是苦笑。
  
  终于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几位年青人,像是游客,路过此处,在此歇脚。
  
  其中一位说:这里的树都是好树种,要是有人稍加管理,经济价值和旅游价值不可限量。
  
  听口气,他只是随便说说。
  
  可对我,“腾”地一下,压抑已久的希望,重新点燃!
  
  能不能找出正大光明的方法来做呢?
  
  但,这个方法又是什么?
  
  于是,我的心思又开始发芽,不过,更像是在老枝上发芽。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重新思考未来的发展方向。
  
  经过缜密的筹划,我,又开始行动了。
  
  这一次,我找到护林老人。
  
  当然,护林老人是人哪,他可不会随便任你摆布、听你使唤。
  
  得有方法!
  
  什么方法?
  
  攻心术!
  
  护林老人路过此处时,我叫住了他。
  
  晓之以理。
  
  理,从利益入手,告诉他,树成材之后,对他非常有利。可以换钱。
  
  钱?
  
  护林老人疑惑地看了看我。
  
  “只要稍加修剪,十几年后,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钱!”我说。
  
  “有了钱,你可以买你想买的东西,做你想做的事;有了钱,你可以泽福子孙!”
  
  不出所料,护林老人眼中放出了光,一种少有的绿光。
  
  “那,这么好的事,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做?”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问题。
  
  “因为我是树啊!不能挪窝!也没有手和工具。”我不慌不忙地回答。
  
  护林老人想了想,也是!
  
  “我得合计合计!”护林老人嘟囔着,走了。
  
  我笑了:这回,肯定能行!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没有见到护林老人的身影。
  
  我没有担心。
  
  又一个月过去了,仍没有见到护林老人。
  
  我还没有担心。
  
  到了第三个月,真的没有见到护林老人。
  
  “难道这回,我判断又出现了失误?”等待中,我产生了一丝不安和怀疑。
  
  “不会的,给自己一点信心!”我对自己说。
  
  之后的一个下午,我终于看到了护林老人。
  
  他带来了修剪工具,那架式,要大干。
  
  从他的嘴里,我得知,这些天之所以没见他,是他的心变大了。
  
  他找到镇政府,要求承包这方圆十几亩树林。
  
  他,也给镇政府讲道理:维持现状,镇政府每年要贴上许多养人的钱;如果给他承包,他倒过来给镇政府上交钱。
  
  有钱,镇政府自然被说得心动了:有理!
  
  于是,办理了承包手续。
  
  这些天,就是忙手续来的。
  
  十多年过去了。
  
  我不仅高大,而且粗壮!
  
  我,成材了!
  
  而且,与我一起生长的树木,也同时成材。
  
  我终于了!
  
  当我矗立起自己,站在这片树林之中向远处尚未承包的树林望去时,感慨万千。
  
  俯视他们,一种傲视群雄的满足感,一种根深腰直的成就感,一种终身不悔的得意感,由然而生。
  
  不经意间,我想环视一下自己。
  
  可是,我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身体,更看不到自己的脚了。
  
  现在的我,还是我自己吗?
  
  眺望远方,隐隐看到远处有几人的,对照着手里的图纸,不时向这里指指点点,他们当中,有几个还带着安全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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