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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小巧粗糙的手

  

  生我那天家里没人,母亲用自己的双手剪断脐带,将我带到。我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也是最小的,可能是因为生的太多了,母亲不记得我究竟是那一天生的我,只知道是一天傍晚。没人记得我的生日,更没有过过生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生下了我。在那特殊的年代和环境里,能活着已是一种幸运,都说属老鼠的生命力强,这样的说法对我而言还真的对路!
  
  父亲在我七岁时就去世了,那年母亲才四十多岁。一些好心人曾劝说母亲“以后你的日子怎么过啊,五个儿子最小的才八岁,一个都没成家,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熬得过去呢,不如改嫁算了…”听到这样的话,母亲总是很平静地说“熬不过也得熬,他们都是我生的,我不管谁管呢,我哪能为了自己而丢下他们不管呢…”成长中,父亲的形象已逐渐变成一个虚幻的名词。母亲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字,是一个地道的山村妇女。也许是因为饱受没有文化的苦,也许是因为对我们子女的爱,母亲执着地将我们一个个送进学校,尽管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母亲总是能想到办法筹足学费。可是,让母亲没有办法的是这么多孩子中没有一个跨入大学校门的。
  
  母亲教育的方式很简单,对于孩子们犯错,就是一个字“打”,当然,根据犯错的情节和性质,打的力度和程度也不一样,也许,这样的教育方法在许多人看来是不可取的,甚至认为是不明智的,而对我来说却是母亲疼爱我们的一种方式。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环境中,一个山里抚养这么多孩子,心平气和地说教显然是不现实的。母亲对偷东西可谓是嫉恶如仇,记得有一次经不住伙伴的诱惑,偷吃了邻居田里的西瓜,母亲得知后,打的我皮开肉绽,屁股至今还有浅浅的印迹呢!还别说,自那以后,人家再好的东西也不敢“碰”了。小时候我挨打的次数最多,习惯成自然,只要犯错被母亲发觉,我会主动将裤子脱了,趴在小板凳上,等着母亲噼里啪啦一顿揍。母亲这双手不仅只用来“教育”我们,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指望母亲这双手。父亲去世后,正赶上农村实行“分田责任制”,我们几兄弟有的读书有的还小,家里没有会种地的劳动力,母亲用这双柔弱的手,打理一家六口人的承包地,从耕种到收割,母亲都做的像模像样,村里人无不赞叹“一个女人竟然比都能干”。到了晚上母亲的这双手也不会闲着,那时,我们山村还没通上电,常常一觉醒来还能看见母亲坐在煤油灯下,为我们纳鞋底、做鞋子、裁衣服、缝衣服…
  
  母亲不是一个特别细微的人,也许是因为身兼父职,形成了一种特别的个性,不像大多数妈妈对孩子那样什么都过问、什么都关心。读书时没有特别的期待和嘱托,辍学时也没有过多的失望与埋怨,中,只有十五岁那年,母亲送我去车站时流过一次不舍的眼泪。家里实在无力支付我的学费了,无奈,只能踏上打工路,一路上母亲没有说话,直到车站才将沉沉的大木箱子交给我,母亲静静地看着我,用那双小巧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脸轻声地说:“妈妈没办法,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供你读书,让你这么小就出去打工,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想妈了就回了…”此时,母亲已经泪流不止,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只不过是打工而已,平日里她极少流泪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每当想家时,脑海中总会出现母亲的这次流泪。
  
  谁也不会想到,自十五岁背起行囊,这一背就是二十多年。曾经,心里满是梦想,而这些梦想就是为了脱离贫瘠、载誉而归,以为这样才是最重要的。经历了风风雨雨,终于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事业,甚至有了平常人羡慕的一切!可是,母亲的一次身体检查,让这一切显得微不足道!
  
  母亲查出肝硬化晚期,医生说最多活一年,这样的结果让人无法接受。守在母亲的病床前,看着她苍老的样子,心里不觉一酸!曾经,母亲是那样、活力、能干,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躺在病床上的这个老人就是母亲…下意识的抓起母亲的手,对,没错,就是这双手,,出生时,是这双手将我带到人间,成长过程中,是这双手让我明白对与错,深处异乡时,是这双手抚慰我孤寂的心!永远不会忘记这双手的感觉,此时,真想这双手再打我一次…(网:)
  
  母亲不愿在医院离去,一心想回家,我们兄弟五人将母亲接回老家,虽然我们五兄弟都有了各自的事业,各自的家,住在不同的地区,而此时却不约而同地守候在母亲身边,可能大家都明白不能在浪费半点机会了,再也不能错过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了。母亲的情况越来越不好,零九年除夕,我们一大家子齐聚一堂,大人小孩十九个。虽然母亲恨虚弱,还是跟往年一样坐着我们中间最重要的位置,母亲身体不好,年夜饭的气氛也没有往年那样热闹,大家只是平静地交流、用餐。母亲似乎看出我们的心思,着说“怎么不喝酒啊,今晚是过年啊,不要这样愁眉苦脸的,其实,看到你们几个儿子都混的“有模有样”的,我已经感到知足了,不管以后我在不在,你们一定要团结…母亲的话深深钻入我们的心里。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大家心照不宣,年夜饭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
  
  母亲大小便已经不能自理了,按理说,照顾母亲应该由妻子和几个嫂子来更为妥当,可是,我们兄弟都觉得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母亲一定希望儿子来陪伴,经过商定,白天由妻子和嫂子们照顾,晚上由我们兄弟五人轮流陪母亲,希望以此尽力弥补丢失的遗憾!夜里母亲常常大小便失禁,弄得我们满手都是大便,母亲总是不好意思的说“快叫你老婆来,脏死了…”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是母亲睡的,还有一张是我们陪护睡的。每逢我守护,我都跟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其实,一直到十八岁我都跟母亲睡的,最后还是被母亲强行撵走的!可能是母亲感觉时日不多了,这几次并没有赶我走。那天晚上又轮到我陪母亲,夜里母亲不断地呻吟,这种病到了晚期是很痛苦的,母亲的声音像刀子似的一次一次扎在我的心里,可是又无能为力,真想替母亲承受这一切!煎熬中我慢慢爬起,情不自禁地对母亲说:“妈,如果老天开恩,我情愿代替你得这样的病,为你承担这一切…”渐渐地母亲似乎睡着了,不再发出那令人揪心的声音,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四十分去世也没有哼一声。我忽然明白,母亲是为了不让我难过、着急,才强忍着这样的疼痛!我后悔不已,后悔不应该说这句话,后悔不应该那么不小心,后悔根本不懂母亲的心…一直到今天我还在后悔,而且这样的后悔愈加强烈!
  
  通往火化炉的过道足有二十多米,工作人员只允许一个人进入。我推着母亲睡着小车缓慢地前行,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真希望这条窄窄的通道没有尽头!母亲的手冰凉的,可是依然能感受母亲那份温情,这双手迎接我来到人间,这双手抚育我成长,这双手让我懂得错与对、善与恶,而我,却用自己的双手将赋予我生命的人送入火炉结束尘世中的一切!这就是一个儿子为自己的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
  
  母亲去世已经五年了,而在这五年里每逢过节一大家团聚时,再也感受不到母亲在世时那种温馨的氛围,尤其是大年三十晚上。家里没有母亲一切变得那样平淡无味,越久这样的感觉越强。母亲是这个大家庭的磁石,她在世的时候所有子女都有一种回家的冲动和欲望,再多的理由也无法阻止回家的脚步。而今,她永远的离开了,家乡的老房子也被政府征拆了,站在杂草丛生、瓦砾遍地的宅基地上,往事一幕幕浮现脑海…漂泊打拼这些年,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梦想,看似得到了令人羡慕的一切,却在不经意间丢失了人生中太多弥足珍贵的东西!都说四十不惑,不惑就是不在困惑,看透人生中一些难解的问理,这是令人的境界,也许,只有懂得以后才会回眸,只有失去以后才知道珍惜!
  
  在梦里时常见到母亲,尤其是母亲那双小巧粗糙的手总在不停的做事,可是不管我犯了什么错,母亲从来都不打我,多想母亲在梦中再打我一次,让我感受久违的教育,可是,每一次都从梦中失望的醒来!女儿已经上大学了,每次回来和离开我也习惯地用双手摸摸她的脸,女儿虽然不排斥,可是我能感觉得到她并不能十分乐意,我知道,等我老的时候或是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女儿一定会明白我的这个习惯性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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