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18首古典情诗,句句经典,你能背到第几首?
有句话说出来会被骂厚古薄今,但还是要说一下:现代人的生活和情感,比起古人,真的是太粗鄙了。
现代科技可以观测到越来越微小的物质,但人与人相处的颗粒度,却越来越大。
生活中最刻骨铭心的瞬间,我们会拍照发朋友圈记录下来。看似表达毫无障碍,其实表达的内容十分粗放。
古人呢?他们会用什么方式留存自己的记忆?
他们用诗词。十分敏感而精细地捕捉内心的每一次跃动。
譬如说爱情。
我们曾经烂大街地唱“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古人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表达单相思无非“我爱的人她却不爱我”,古人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们描述爱的发生“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古人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我们连“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都奉为经典,古人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们说分手离别“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这已经很高级了,古人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如今的感情颗粒度,放大了十倍百倍还不止。完全被秒杀的即视感,有没有!
可以说,关于爱情,人世间最美的表达,在我们声嘶力竭之前已被说完道尽。
无名氏《上邪》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一场指天赌咒的爱情戏发生在汉代,距今两千年绝对是有的。主人公是当时的一个女子,表达了愿与对方爱到天荒地老的盟誓,大胆而痴情,读来让人震撼。
尤其是,有过背叛爱情经历的人,读过后一定会不寒而栗;薄情寡恩的人,读过后也会胆战心惊。
明朝人胡应麟说这首诗是短章中的“神品”,清朝人顾有孝则评价这首诗是“奇情奇笔”。
但现在我们已经无法知道这段奇情是谁用奇笔写出来的。或许“神品”只应天上来吧。
一般认为这是一首汉乐府,采自民间歌谣并经文人加工。
如今我们给它署名“无名氏”或“佚名”。
要知道这无名氏/佚名,可是古今中外第一奇人,博古通今。但凡从《诗经》到近代,流传下来的好东西,“死无对证”之下,就都归到他名下了。
无名氏的这首《上邪》,这种赌咒式的爱情书写,上承《诗经》,下启李白,影响深远。
到了唐代敦煌词中,还有“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的句子,轰轰烈烈,指天为誓,这场景,这誓言,如此熟悉。
无名氏《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同样是无名氏的作品,但与《上邪》的时代可能已经相隔一两百年。
这首《行行重行行》,是《古诗十九首》的第一首。
一般认为,《古诗十九首》是东汉末年的作品,是文人学习民歌的产物。这组作品再现了当时人在汉末社会思想大转变时期追求的幻灭与沉沦,心灵的觉醒与痛苦,被南朝著名文学评论家刘勰称为“五言之冠冕”。评价那是相当高。
《行行重行行》正是这样一曲末世动荡中的相思离乱之歌。诗以女子的口吻,抒写了对远行在外的丈夫的思念之情。语言朴素自然,却十分抓人,一般人读到最后叮嘱丈夫“努力加餐饭”时,难免会泪崩。
这种不动声色而又情感细腻的表达,很多时候恰是现代人缺失的日常。
宋朝人陈绎说,这首诗“情真、景真、事真、意真”。
真实的东西最打动人,从来都如此。
尽管后来的建安诗人、两晋诗人都写过很多爱情诗,任你华丽绮靡,任你曲折婉转,但真的无法逾越这一首以平常语道出的诗作。
当我们再次读到非常有味道的爱情诗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唐。
张籍《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有学者说,宋代以前,爱情诗的创作出现过三个高潮,即先秦的《诗经》《楚辞》时期、汉末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中晚唐及五代时期。
张籍(约766年—约830年)是韩愈的大弟子,在群星璀璨的唐代诗坛里顶多算二流诗人。
史书说他非常迷恋杜甫的诗,把杜甫的名诗一首一首烧成灰,拌上蜂蜜,每天早晨吃三匙。好友不解,张籍自己解释,吃了杜甫的诗,便能写出杜甫一样的好诗了。
不知道是不是吃纸灰真奏效了,他这首《节妇吟》在历史上很有名,评价甚高。
这首诗有底、面双层意思。表面上,描写了一位忠于丈夫的妻子,经过思想斗争后,终于拒绝了多情男子的追求,守住了妇道;底子里,则表达了诗人拒绝藩镇高官李师道的拉拢,以及忠于朝廷的决心。
胡适在《白话文学史》中说,“这种诗有一底一面:底是却聘,面是一首哀情诗,丢开了谜底,仍不失为一首好的情诗。”
诗最后写女子的内心挣扎,恨不相逢未嫁时,这种欲望萌动的假想,实在真实得有点可爱了。
所以还是男人最不老实,笔下可以山盟海誓,心中却是妻妾万千。比如下面出场的元稹。
元稹《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大概是爱情诗(悼亡诗)里最悲壮深情的一首,只因为曾经拥有,所以不愿意将就。
但是,请只读诗就好,不要问太多诗人的事,否则好诗也会情感坍塌的。
唐贞元十八年(802),20岁的韦丛下嫁元稹(779年—831年),当时元稹尚无功名。韦丛出身京兆韦氏,是唐代最牛的士族之一。婚后却一度饱尝贫困之苦,但她没有半分怨言,是典型的贤妻良母。
不料仅过了七年,韦丛就病倒去世。元稹情深难忘,一连写了30多首诗悼念亡妻,为自己博得深情的好名声,同时继续享受着韦家的政治资源。
实际上,元稹此后根本恪守不住誓言,取次花丛,频频回顾,不停地恋爱和纳妾。
元稹这些所作所为,后来受到极大的鄙夷。清代王闿运在“半缘修道半缘君”一句下面批注:“所谓盗亦有道!”
最美的悼亡诗,成了最尖酸的反讽。
崔护《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王国维说过,一切景语皆情语。用来形容崔护这首爱情诗,再贴切不过。
中唐诗人崔护(772年—846年),生平事迹不详,是靠一首诗青史留名的自带锦鲤体质的诗人代表。
因为这首诗的镜头感太强了,惹得古代很多编剧手痒,纷纷编出一段“长安爱情故事”,搬到舞台上。具体情节,我就不复述了,大抵就是根据这四句诗附会出来的凄美爱情。
这个剧本在明朝叫《桃花人面》,到清朝则叫《人面桃花》,真是长演不衰呀。
木心有首现代诗叫《从前慢》,其中说: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崔护的《题都城南庄》解读到这种程度,朦朦胧胧就是最美的状态。若一定要附会出一堆故事来,那种蕴藉的美感恐怕反而荡然无存了。
诗到语言为止,最怕去阐述背后的故事。解读李商隐的无题诗,同样如此。
李商隐《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很多人想去解开李商隐无题诗的谜底,最后却都变成了自说自话。
《锦瑟》(按惯例取篇首二字为题,实是一首无题诗)是李商隐诗中最难索解的一首,诗评家素有“一篇《锦瑟》解人难”的慨叹。
所以,不要企图去当诗人肚子里的蛔虫,尤其是像李商隐这样的诗人。
李商隐(约813年—约858年)一生的经历是很悲剧的。他的倒霉在于摊上了牛李党争。牛党令狐楚父子赏识他,提拔他,而李党王茂元也赏识他,并把小女儿嫁给了他。
政治斗争没有中间派,两边赏识预示着他在仕途上,处处受排挤,郁郁不得志。
另一重打击则来自于妻子的早逝。在他39岁的时候,妻子不幸去世,令他痛苦不堪。
这些人生经历,让他成为一个感伤而内向的人。写起诗来,遂带有明显的主观化倾向。
他十分注重诗人的内心体验,诗中几乎略去了一切具体的情事。生活的原料在他笔下,被提炼浓缩到只剩下一杯浓郁的感情琼浆。这使得他的诗超越了具体的情境,而获得了古今的共情。
直到今日,我们沉吟他的诗,仍有一种人人心中所有,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感。而这正是《锦瑟》能够经典永流传的原因所在。
韦庄《思帝乡·春日游》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时间来到了晚唐五代之际。这时,词强势崛起,有超越诗的势头。
五代时期,词有两个创作中心,一是西蜀花间词,以温庭筠、韦庄为代表;二是南唐词,以李煜、冯延巳为代表。
这些词人的创作,很大一部分是以爱情和相思为题材,反映了当时文人的追求趋向变化:不在马上,而在闺房;不在世间,而在心境。
韦庄(约836年—约910年)的这首词,写了一个女追男的故事。主人公或许是个少女,她不是天真得不懂得人性的凉薄与无情,但她仍然决绝地采取了飞蛾扑火的姿态,向偶遇的男子示爱,有一种“我拟将心向明月,哪管明月照沟渠”的不计成败的豁达与坚决。
人世间痴男怨女,莫过于此。
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延续五代“词为艳科”的传统,北宋前期词坛全是卿卿我我的低唱。
在酒宴之上,让歌女浅斟低唱的小调,虽然显不出多少个性,但那朦胧的意境、婉约的风格和优雅的品味确实让人痴迷。
而第一个放开歌喉、用市井语言唱出世俗爱情的人,势必会轰动整个词坛。此人非柳永(约984年—约1053年)莫属。
柳永是北宋第一个专力作词的词人,他早年在汴京生活时就放浪无忌,科举考了好几次都没考上。
传说当朝皇帝不满意他的艳词,认为不庄重,并讥讪他的一句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说既然这样,何必在乎虚名,且去填词吧。柳永因此不得志,更加流连娼馆酒楼,自号“奉旨填词柳三变”。
当时,歌妓们的社会地位低下,没有独立的人格,甚至被视为“牲畜”“赌品”。
但柳永能以平等心对待她们,还常用最美好的词汇赞美她们,如“芳兰”“好花”“美音容”“蕙质兰心”等等。他笔下的歌妓,善良美丽,本质纯洁。
由于长期的交往,柳永与歌妓们的感情日益深厚,以至于幻想与意中的她恩恩爱爱过日子。
这首《雨霖铃》写自己要离开汴京,与心爱的她分别的痛苦之情,凄婉缠绵,感伤惆怅,写尽人间别离之苦,不愧是“宋金十大曲”之一。
据传,柳永晚年穷愁潦倒,死时一贫如洗。歌妓们念他的才学与痴情,凑钱替其安葬。每年清明节,又相约赴其坟地祭扫,并相沿成习,称为“吊柳七”,这种风俗一直持续到宋室南渡。
如此有女人缘、深得妇女拥护的诗词创作者,历史上确实找不出第二个。
欧阳修《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众所周知,欧阳修(1007年—1072年)不仅是大文豪,还是刚正不阿、雷厉风行的政治家,做到了参知政事(宰相)的高位。
此外,他还有“千古伯乐”之美誉,发掘并提携了苏轼、曾巩、程颢等一大批青年才俊。
但是,这样一个一本正经的政治家,生活中却放荡不羁,写起词来开起车,那叫一个又黄又雅。
换一个角度看,欧阳修其实是仕途成功版的柳永。
宋人笔记记载,一次,欧阳修参加一个饭局,席间为活跃气氛,规定每人作诗两句,诗意必须是犯徒刑以上的罪行。
一人说:“持刀哄寡妇,下海劫人船。”另一人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轮到欧阳修时,他说:“酒粘衫袖重,花压帽檐偏。”
众人感到诧异,纷纷说这怎么能算徒刑以上的罪呢?欧阳修呵呵一笑,回答道:“喝酒都喝到这种程度了,还有什么徒刑以上的坏事做不出来呢?”
到了这首《玉楼春》里,欧阳修与美女佳人的离别酒宴,没了嬉笑玩闹,只有愁情哀怨。催泪效果不亚于柳永的《雨霖铃》。
当然,如果只能选一首最催泪的情诗,那我一定选欧阳修的学生——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有一个关于苏轼(1037年—1101年)的段子很有名,说苏轼问别人:“我的词跟柳永比如何?”人家回答他,柳永的词,只适合十七八岁的女孩儿,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你的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
这个段子强化了一般人的错误印象:苏轼词豪放,柳永词婉约。
事实上,苏轼婉约起来,基本上没婉约派什么事了。像这首悼念亡妻的《江城子》,就是关西大汉读了也会心酸掉泪啊。
苏轼一生中有三个女人,凑巧都姓王。他的原配叫王弗,特别贤惠,可惜26岁就去世了。
苏轼曾在王弗的墓志铭中回忆,他刚到凤翔做官时,家里来了朋友,王弗躲在帘子后面听他们谈话。客人走后,王弗时时提醒他,哪个人可交往,哪个人不可以深交。说那个人见了面就吹捧你,绝对不可以深交。
苏轼为人毫无城府,在官场上极易被人利用,多次因此吃了大亏,还蹲过监狱。妻子能够提醒他,虽然改不了对人不设防的毛病,但内心仍十分感激。
王弗亡故多年后,苏轼有一天做梦梦到她,醒来揪心地痛,遂写下了这首词,表达了对亡妻的刻骨怀念,以及自己人生的极不如意。
双重痛苦叠加,怎不催人泪下?
晏几道《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宋代词人中,晏几道(约1038年—1110年)的人生落差应该是最大的。
他是晏殊的幼子,在父亲官至太平宰相时,是个锦衣玉食、奴仆簇拥的风流贵公子,不知世道艰难。除了写词,一无所长。
父亲去世后,家道迅速中落,从此落拓一生。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看得很透彻。
朋友黄庭坚说,晏几道平生有“四大痴”:
“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这样一个纯粹、孤傲的人,在现实中注定是失落的。所以他用一生去编织一个词的梦境,在梦里,十之八九都是男女悲欢的恋情之作。
他在词作中,屡屡提到蘋、莲、鸿、云四名歌女。她们曾经与他交往情深,后来都流落民间,悲欢离合,如幻如电,如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晚清人冯煦说,两宋词坛有两个“伤心人”,一个是晏几道,而另一个是秦观。
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如今,苏轼、陆游、辛弃疾的名声很响,但在宋代,词坛最受大众欢迎的三大词人没有他们,而是柳永、秦观和周邦彦。
秦观(1049年—1100年)少有大志,很早就崭露头角,但科举之路十分不顺,屡遭挫折。
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却因“苏门四学士”的身份,卷入北宋激烈的新旧党争。接二连三遭贬谪,一直贬到了现在的广东雷州。最终在放还途中病逝,终年51岁。
时运不济,仕途坎坷,对秦观的爱情词影响很大。冯煦说,别人写词靠“词才”,秦观写词靠的是一颗“词心”。意思是,秦观的词较之其他词人更出于真情。
他这首《鹊桥仙》,句句经典,在七夕词中的地位,相当于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在中秋词中的地位,即此词一出,余词尽废。
清初文坛领袖王士祯对秦观评价非常高,说“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从秦观去世,到王士祯生活的年代,大概隔了500多年,这500多年是寂寞的,世间再无秦少游。
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跟秦观一样,李之仪(1048年—1117年)也是苏轼门人。在苏轼被政敌围攻的时候,这些曾与其密切交往的人,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
尤为难得的是,李之仪是在苏轼遭受政治打击时,才与他建立师友关系的。这让苏轼深感不安和愧疚。而李之仪觉得无所谓,自己的仕途风险,他愿意自己承担。
苏轼去世后,李之仪写挽词,第一句就是“从来忧患许追随”。
李之仪果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生三次仕途挫折,两次被投入狱。这些经历,简直比苏轼还惨。但他的心态,也像苏轼一样豁达。
评论家说李之仪的词,很隽美俏丽,另具一个独特的风调。他的这首《卜算子》,写得极质朴精美,是《古诗十九首》真挚爱情诗在千年后的再现,十分感人。
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前面那些唯美的情诗,十之八九都是大老爷们写出来的。这么一说,就能感觉到李清照(1084年—约1155年)的可贵了。
她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爱情诗人。作为女人,她抒写自己的爱情体验,比起男性作家写怨妇诗、闺阁诗显然成功得多。她的笔触抵达了更深层次的女性内心世界,如此纤细的情感把握,是以往的男性作家完全做不到的。
明代大才子杨慎说,读了李清照这首《一剪梅》,才知道高则诚、关汉卿这些大咖,原来都是东施效颦罢了。
李清照年少成名,17岁嫁与赵明诚,婚后伉俪情深。这首词写于婚后不久,表达与丈夫离别后的思念之情。尽管有离别之苦,但读起来还是有少女的闲愁与思念的幸福。
南渡后,丈夫去世,国破家亡,李清照的文字变得那叫一个沉郁伤感,痛入骨髓,连一点儿潜藏的小确幸都看不见了。
爱情,可以说是她的生命全书。
“爱,之于我,不是一饭一蔬,不是肌肤之亲;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梦想,是一种不老不死的欲望。”或许如此吧。
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首词一起笔,就有千古流传的潜质,当时,元好问(1190年—1257年)才16岁,是一名赶考的少年。
据元好问自述,应试途中,他听到一名捕雁者说,天空中有一对大雁,其中一只被捕杀后,另一只从天上一头栽下来,殉情而死。
元好问被深深震撼,便买下这对大雁,把它们合葬在汾水旁,建了小小的坟墓,叫“雁丘”,并写了这阙词。
元好问的牛掰之处在于,你读完会恍惚,他到底在写雁还是在写人?现代词学大师夏承焘解读说,“悲雁即所以悲人。通过雁之同死,为天下痴儿女一哭”。
徐再思《折桂令·春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元曲来自民间,最大的特点是世俗化,带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真实活泼的风情。
徐再思(约1280年—1330年)这首曲子,竟然把相思病——无形无色无味的玩意儿,写得形象生动,仿佛伸手就能摸到,让人一读就印象深刻。不愧是此中高手。
他在另外一支曲子里还写过一次相思病,竟然把它比作高利贷,这脑洞,服了。他是这样写的:
“相思有如少债的,每日相催逼。常挑着一担愁,准不了三分利。这本钱见他时才算得。”
可惜徐再思的生平事迹不详,应该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爱吃甜食,竟然自号“甜斋”,真个甜到忧伤。
说到忧伤,则不得不提一个江南才女。
冯小青《读牡丹亭绝句》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冯小青,明万历年间扬州才女。16岁嫁与杭州冯姓富翁作妾,遭冯妻妒忌,逐居孤山,凄怨成疾,两年后病逝。
她的伤心缘于她的年轻和压抑,所以在《牡丹亭》里觅得了知音,将自己投影到别人的故事里,直至悲剧收场。
社会学家潘光旦早年曾从性心理学的角度,研究过冯小青,认为她应该死于“影恋”,即变态的自恋。
无人可怜,只能自怜。
这四句诗平白如水,却余韵无穷,迄今读来,仍很契合当代人深深的孤独感。
纳兰性德《山花子·风絮飘残已化萍》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
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纳兰性德(1655年—1685年)只活了30年,却足以不朽。他被王国维称为“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就是说宋代以后写词的高峰,有且仅有这一座。
他出身名门,风流多情,写起爱情自然情真意切,往往能催人落泪。这首《山花子》,是他在莲花盛开的时节,触景伤情回忆亡妻时写的。
他与妻子卢氏结婚三年后,卢氏因难产去世。这成了纳兰性德写作许多爱情诗、悼亡诗的情感由头。每一首都写得特别动人,若非用情深沉,绝对写不出来。
如今,网上说,纳兰性德死后,300多年来中国再无如此深情的男人。
与此同时,那些从《诗经》开始的古典情诗,至此也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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