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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羡慕司马迁这个官二代

  

  者夫
  
  司马迁是个官二代,我羡慕他。太史,官名,掌管历史的史官,属“文史星历”之类。其地位高下,因人而异。以余山野村夫看来,实属富贵高官,身处朝廷庙堂,已属中央大员;然在太史公司马迁眼里却是极其卑微低贱,按他的话说,叫做“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因他是个官二代,故有此话。
  
  太史公,司马迁自称。一提到司马迁,就会想到“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誉满全球的《史记》;一说到《史记》,就会记起鲁迅“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何谓绝唱?乃“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也;乃“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也。
  
  “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就出自《汉文学史纲要》。其作者鲁迅是这样绍介太史公司马迁和他的《史记》的。鲁迅说:“司马迁字子长,河内人,生于龙门。”龙门可是个富饶之地,此有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句可证也;而凡盛产“马牛羊”之地,定粗犷辽阔,草丰木茂;而生于斯长于斯之人,就会“凛然皆有节概,知去就之分”矣。又说:“年十岁诵古文,二十而南游吴会,北涉汶泗,游邹鲁,过梁楚以归,仕郎中。”从司马迁《报任安书》“仆少负不羁之材,长无乡曲之誉”句可识“十年岁诵古文”之可信,可见“仕为郎中”之端倪。至于司马迁游历之足迹,则从《史记·五帝本纪赞》“余尝西至空峒,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句可得到佐证。写到此,我不禁还想来句调侃:不是庙堂高官,朝廷弄臣,中央大员,怎能游山玩水,走遍大半个汉朝江土?但我要申明的是:我这不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也非有若司马迁所说“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的高远之志。司马迁乃与日月争光之人,谁不景仰?想见其为人。
  
  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朗然道:“(司马迁)父谈,为太史令,元封初卒。迁继其业,天汉中李陵降匈奴,迁明陵无罪,遂下吏,指为诬上,家贫不能自赎,交游莫救,卒坐宫刑。被刑后为中书令,因益发愤,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终成《史记》一百三十篇,始于黄帝,中述陶唐,而至武帝获白麟止,盖自谓其书所以继《春秋》也。”
  
  鲁迅这段话中,有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因益发愤”。愤者,由悲而生也。悲愤,它既会让人仇恨,又会给人与力量。悲愤之力量来自于报仇驱掠败走,悲愤之力量终为司马迁完成《史记》提供了无限之能量,从而造就了《史记》这部悲愤之作。诗穷而后工,物不得其平则鸣,比比皆是悲和愤。司马迁也深谙“立人、立名、立言、立世”与悲愤忧思的辨证之关系,他在《报任安书》和《太史公自序》两篇中都异曲同工的表述过,他在《报任安书》里说:“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底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思垂空文以自见。”
  
  难怪有人感叹:吃了上顿饭连一粒米都没有的人不作文章,吃了上顿还有一顿饭之人也不作文章,只有吃了上顿饭还有半顿饭的人才作文章。这是中国古代历代文人的悲哀!但司马迁不属于吃了上顿饭还有半顿饭才作文章之人,他是太史令,汉朝中央大官,但他遭受了那个时代最严厉的酷刑——宫刑,被汉武帝割了生殖器,成了太监,遭受奇耻大辱;司马迁怎能不悲愤呢?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行莫丑于辱先,诟莫大于宫刑。”“夫中材之人,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而况于慷慨之士乎?”此乃悲愤之极也!
  
  而清代的曹芹则就属于吃了上顿饭还有半顿饭才作文章之人。曹雪芹在悼红轩中披阅十年,增删五次,篡成目录,分出章回,殚精竭虑,用血和泪,悲和情写就巨著《红楼梦》。因其肚中饥饿难忍,饥得脚发颤、手发抖、眼发花、脑发昏、心发慌,如此狼狈不堪,却连吃的头等大事也不能解决,此种情况下写出的《红楼梦》不属于悲愤之作,还会属于什么之作呢?总不至于,把喝着清茶、吸着香烟,硬写出的——“一、统一思想,提高认识。二、加强领导,落实责任。三、强化督查,确保完成”之类的、三段式党八股公文放到悲愤之作的行列里吧?!曹雪芹与《红楼梦》相对应于司马迁与《史记》来说,其实就是悲愤之作的另一种版本。
  
  其实,司马迁写《史记》属他的份内之事,太史令不写历史,还做什么呢?司马迁写《史记》也是子承父业。要是放在今天,司马迁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官二代和拼爹族。他爹不是太史令,他还当什么太史令呀?我相信如我等,特别是那些80后、们,都会嫉妒得司马迁直淌涶沫。司马迁是个不折不扣的官二代,我羡慕他。只不过司马迁当时由于知识分子的良知一作怪,而逾越了太史令的本职工作,而抢了本属谏官的饭碗,管了一回闲事,替李陵作了一回辩护,如此一来,你司马迁不遭秧,皇帝老官还会让谁遭秧呢?此自不待明也。此属调侃语句,其实,我对司马迁是非常景仰的,我对司马迁之景仰,说得大帽点,就犹如司马迁对孔圣人的景仰,是那种高山景行之景仰。
  
  换句话说,是宫刑的奇耻大辱和无限悲愤成就了司马迁和他的《史记》。这个观点在中国古代比比皆是,现就顺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三两分种的里就在北宋·欧阳修的《〈梅圣俞诗集〉序》一文中找到了旁证。“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思垂空文以自见。”照司马迁此话来看,立言、写文章是要“终不可用”之后才干的事情。难怪“吃了上顿饭还有半顿饭之人才作文章”的论调在中国的历朝历代是谁处都能拈来一大把的呢?!诗穷而后工——果真是中国历代知识分子的悲哀哟!照此推断,就不难想象司马迁为啥要替李陵进行辨护了,可以下这样的断语,司马迁是不情愿一辈子都干这立言、写文章的太史令这份差事的,他还想有更大的作为和发展,比如:当当将军,干干什么牧之类的实权实职汉朝干部等等也未必就不是他老先生的追求之目标了。如此看来,正是遭受宫刑,遭受奇耻大辱,才断了司马迁的非份之想,而让他回归到了太史令的本职工作上来,同时,由于巨大的悲和愤使他重新对自己进行了定位,重新对已草创的“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进行了重新审定。要不是宫刑这一奇耻大辱和由此而产生的巨大悲愤,也许我们今天看到的《史记》就会成为“文以载道”和“代圣人立言”的伪劣之作而无人问津;也正是宫刑这一奇耻大辱和由此而产生的巨大悲与愤,使司马迁的宏篇巨著《史记》回归到了真实,而这一真实才真正使司马迁的《史记》成为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因此,可以这样说:宫刑造就了雄于文的司马迁,悲和愤缔造了真实的《史记》。也正是由于《史记》的真实,让许多后来之者,为传播《史记》而蒙了冤,流了血,甚至于丢掉了卿卿性命。杨恽,司马迁之外孙,史称其为人恃才刻薄,而又好揭人隐私,故得罪权贵甚众,后来遭贬,有恕言,因《报孙会宗书》被汉宣帝腰斩于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愚窃自认为传播其外祖父之《史记》才是被汉宣帝腰斩于市的真正原因。
  
  对司马迁《史记》这部奇书历来的评价颇多,可谓汗牛充栋。在此略摘一二,以一斑而窥全豹。班固和他父亲班彪都称赞司马迁“善叙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茅坤曰:“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立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养士也。”鲁迅还是在《汉文学史纲》的第十篇司马相如司马迁里言:“(《史记》)不拘于史法,不囿于字句,发于情,肆于心而为文。”而朱自清则称:“司马迁感慨多,微情妙旨,时在蹊径之外”,其文“简能而明确,便见本领。《史记》共一百三十篇,列传占了全书的过半数;司马迁的史观是以人物为中心的。他最长于描写;靠了他的笔,古代许多重要人物的面形,至今还活现在纸上。”
  
  “不虚美,不隐恶”就是真实,唯真实能令后人对其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景仰;美言不实,实言不美,虽有谚语曰: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但如《史记·货殖列传》中——“耳目欲极声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也。”——等等之流的话,谁又听着不聒耳呢?“不虚美,不隐恶”就是真实,因其真实,《史记》被列为《四史》之首;因其真实《史记》被列入金圣叹的“六才子书”之中。但悲哀的是,时至21世纪的今天,还有人继续在抱着“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的观念而不放,不然——媒体上怎会时不时就冒出条把假新闻来呢!而殊不知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这个简单的道理吗?!不是不知,而是明知故犯,而是聪明得很,聪明得大智若愚,聪明得难得糊涂!这足可见“胜者王侯,败者寇”之流毒仍旧在蠢蠢欲动,而不甘心就此退出历史的舞台。在我们中国古代,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胜利者往往只为一己之利,只凭一己之好恶而随便更改历史,从而把我们的历史整得面目模糊、真假难辨、支离破碎!
  
  在经历了几千年“假亦真来真亦假”的封建社会之后,我们庆幸,由于司马迁对秦汉历史的真实记录,让我们看到了没有因刘、项“两条路线”之争而把项羽删除的真实历史,让我们看到了没有因把英布、彭越、韩信等人认定为“反刘集团”的野心家就把他们出境之事一笔抹去的真实历史,让我们看到没有因有损刘皇帝“伟大统帅”形象就把泗水之战之败一笔勾销的真实,让我们看到汉武帝炼丹来吃以求其长生不老的真实历史,还让我们看到了……无数、无数真实的历史!
  
  历史就是历史。真实才是历史,不真实就必定是鬼话。对已发生的史事,既不能随心增删,也不能任意文饰。司马迁用真实缔造的《史记》早已为我们作出了典范。愚虽为山野村夫、落魄书生,却对“历史就历史”格外敬重,格外敬畏,总期待能读到许多如司马迁《史记》一样用真实写就的其他历史,我一直期待着!你期待吗?为了这种期待,也为了表达对用真实缔造了《史记》的司马迁的景仰,就拉拉扯扯,写了《太史公司马迁和他的〈史记〉》这篇文章,虽然,司马迁是个官二代,官二代不见得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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